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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沧浪

芦苇飘荡,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底,这里却好像还在深秋。

空气冰凉,带着泥土结霜的清香,放眼望去,荒野大片大片的枯黄,天幕西斜的阳光从弥散的乌云间隙穿射下来,不知绵延了几千里。

林青竹手执着碧云竹,飞掠过芦苇荡,脚踩了地上。

他的这件衣衫有点大,沾染了一身的芦絮,在凉风中微乱。然而眼睛却很静,这种静和其他人的安静很不一样,没有欲望、也没有机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略微荒凉。

好似孤阳掠过大漠群山,铅华尽去,只余眼中一抹真实。

楚江眠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动,林青竹只听见一声刀鸣,漫野的芦絮都激荡飞了起来。

随即雪白的清光照到了他的眼睛,他朝后飞掠,竹尖点在长刀之上,乱风狂舞,露出一截手臂。

这一劈一避,就见出几分真功夫。林青竹虽然稚嫩,但不是只会照本宣科的笨蛋,从前在林家他就见过许多实战,后面这一路的历练,更是让他有开窍的明悟。

一通百通,修习事半功倍。

竹杖与长刀交错,擦出两股截然不同的道意,楚江眠习的是天阶功法沧海诀,配的是半仙器仿品沧海刀,道意更是因山海明悟,开阔巍峨,金石振响之时,有如山腾海啸,势不可挡。

然而在林青竹的竹杖下,却被一一化解了,他看似细弱,却总能极其精准地击打在刀势的破绽之处,纵使十分的力气落到他身上,也被削成了七分,再以一降十,顺势挑回来。

太稳,也太妙了。

两股道意纠缠,在楚江眠压制修为的情况下,竟有来有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正是他欣赏的,他虽用刀,却偏于藏锋,稳扎稳扎,谋后而动。

反观一些修士开场急吼吼朝他攻过来,恨不得将所有手段一一展现,虽然看着华丽,却是华而不实,一过半场,基本没有还手之力

两人都没有用杀招,这一场切磋尽兴极了,打了快一天一夜。

直到月上中天,楚江眠才踏月而下,落在了芦苇荡里。

天空下起了细雪,他还刀入鞘,裘毛在半空飘舞。

林青竹看着他环肩周一圈披着的毛毛,看上去很暖和,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等有机会,他也要买一件这样的毛毛裘披肩,这样荷包蛋待在他肩膀的时候,就可以抓着豪华地毯了。

现在小乌龟还在锦囊里,要很久才能恢复。

林青竹有点累,看着对面的化神青年,想道谢然后告辞离开了,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后,全身陡然僵硬。

“你就是林青竹?”

林青竹没有说话。

“不必紧张。”楚江眠侧了侧头,把一壶灵酒扔给他。

在两人交手后就停栖在枯树上的白鸟见状,落回了他的肩膀,尾羽长长地垂下来,面向着林青竹。

妖瞳里清晰映出他的本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楚江眠:“这是烟霞,

有凤凰血统,

是以能看破你的伪装。我与它神识相通,所以也知道。”

林青竹嗯了一声。

心里却想到,如果有凤凰血统的灵兽可以看破他的伪装,那在神盟的时候,夙凤应该早就发现他的身份了,只是没有戳破。

难怪她一直喜欢盯着他看。

但现在他已经出了神盟,以前的事也不再重要。

林青竹不会喝酒,所以只是把酒壶暖在手里,面照着月光,看着草野。

月光下,流萤被雪风惊起,从白色的芦苇荡中浮出,像很多星星,发出细小的声音。

林青竹袖角也被吹得飞舞,慢慢地,他解除伪装,露出了真容。

转头看向了楚江眠:“我是林青竹,是一个散修,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还从来没有和人这么快乐地切磋过,以前和他交手的,要么看不起他,要么远弱于他,要么想要他的命。像这个青年压制修为和他喂招,真正让他体察到自己的水平,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他觉得他有点像朋友了。

虽然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青年朝他颔首:“我名楚江眠。”

随后与他遥遥对杯,饮了一口烫酒。

烟霞忽而悬飞起来,清唳一声,显出了原型。

它原型和一只灵雕差不多大小,月光下翎羽华美,却又显出丝丝缕缕的清寒雾气,窝在草野里,鸟爪埋在肚腹下,挨着楚江眠,也让楚江眠靠着它喝酒。

这是只性情沉稳的鸟儿,任寒风拂过鸟羽,轻轻眯着眼睛。

楚江眠拍拍它。

一轮巨大的月亮不知不觉悬在两人身前,楚江眠看着月亮,喝了一会儿酒,拿出了储物戒中的令牌。

林青竹看到令牌,和他在万洞窟拿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一点,而且更加精致。

“秘府洞主与我父母素有渊源,两千年前,他飞升之后,就把此物留给了我母亲,”楚江眠淡淡道,“百年前,我父母携手出海,将我留予宗门,密钥就辗转到了我的手上。”

所以他等在洞窟,就是在等最后开启的时刻。

秘府洞主曾历遍长风界,留下的传承地颇多,密钥也绝不仅这两把。林青竹的那把已经完成了使命,不能再用了,他的这一把却可以反复使用,但凡洞主秘府,皆畅行无阻。

林青竹想了想问:“我在进入壁画的密洞后,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父母的好友吗?”

楚江眠却道:“未必。”他道:“虽有他自己的传承藏于其中,但整个秘府也不过一个通道,进去后能看到什么,全看自己。”

“得之幸,失之命。”

再多的,他却不愿意说了。

林青竹也不再多问。

他觉得他进去可能是想拿什么东西,但可能失败了。

没找到,或者拿不到。

林青竹也抿了一口灵酒,尝到了辛辣

的味道,只喝一点,就不喝了。

楚江眠看着他:“你既然有此一问,想来你得了其中之一的传承。”

林青竹点点头。

“那你和我,也算是有渊源了。”

林青竹想了想:“嗯。”

楚江眠便笑了,这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他人靠在白鸟边,自然而然的邀请道:“那你不弃,可愿受聘,做我独孤峰客卿长老?”

林青竹呆了一下:“长老?”

“不错,我同是沧浪仙宗独孤峰峰主,峰内只我一人,百年来既无弟子,也无长老,清闲得很。你若肯,平常也不需做什么事,只待着拿供奉便是。”

林青竹直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啊了一声。

现在金丹就可以做长老了吗?还是沧浪仙宗!一品仙宗!仙宗里就算是一座副峰,都可以抵过外面一个大型门派了,想取得一个长老客卿的位置,人脉功绩实力缺一不可。

他在林家是因为和林如晦的私密关系,才能做林家的长老,出到外面,就算是他现在,只有天赋修为不够,也只能做弟子。

月光从林青竹身旁穿过来,楚江眠对着他,他这才发现他身形那么高,不输给天羿,但眼里却似乎对什么都没有波澜。

或许对他有几分欣赏,更多却是因为缘分,将这萍水的露珠凝得久了些、长了些。

林青竹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好像不属于这个地方,下一刻便要飘然远去了。

他说:“可是我待不久。”

楚江眠抱臂看他,绒毛浮在空中,眼中带着月光,话语间恍然有了些亲切,对他道:“难道你以为我便会长居宗门?”

“独孤峰是我父母留予我的,随我处置,他们这么多年不回来,想来也是不要了,待我要离去时,随意给谁,也无所谓。”

“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也不需要和我说什么。”

他喝了一口酒:“沧浪仙宗超然世外,去独孤峰,起码保你百年太平。”

外面必然已经翻天了,西北无数古教都在找林青竹,再往外走,又铺天盖地是神盟和林家的悬赏。

去沧浪仙宗避一避,也许是个好办法。

楚江眠如果想要骗他,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在他昏迷的时候,就可以抓他去领赏了,百万灵晶轻松到手。

林青竹也本能地相信他。

所以他最终点点头:“如果不嫌弃的话。”

楚江眠把一令牌丢给了他:“那便欢迎你了,林长老。”

令牌翻过来,赫然是沧浪仙宗客卿长老的身份标识,空白的,只需要滴入他的血,就能记录他的身份。

身为峰主,楚江眠有一沓这样的令牌,这么多年却从未送出过一件。

林青竹也改口:“峰主。”

楚江眠喝尽了最后一口千年灵酒:“走吧,回宗,随他们那些老东西找去。”

烟霞若有所觉,扑腾了两下翅膀,站了起来。

楚江眠拂袖,便虚空引着林青竹上了白鸟,被风卷到了鸟背上,而他则立于最前,迎着浩浩朝霞。

孔雀名曰烟霞,楚江眠的道号则是烟霞客,当白鸟展翅,化作渺茫云烟的刹那,林青竹才理解了它的名字。

他们于光中飞遁,好似海上金云,弥散半空,看似缓慢,实则刹那撕裂数千里空间,那云霞只是孔雀所留的神光。

“烟霞同是那洞府主人留予我父母的,它的凤凰血脉并非来源此界,所以略有不同。”

青蓝色的大海出现在眼前,那是从天幕尽头铺开的浩荡颜色,金、白、青、蓝交织在一起,融化在朝日茫茫的光明中。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竹北地界,沧浪仙宗所在之处。

这固然有烟霞堪称奇诡的天赋在里面,也有楚江眠提前布置传送阵的原因,原本他们离竹北也不远了。

竹北临海,沧浪仙宗便在西北的极点之处,再往外,就是茫茫没有边界的大海了。

从来没有人知道海外是什么,只能确定海外并非乱海界,出海的修士鲜少有回来的,一旦离去,就好似消失在了人间。

楚江眠的父母便是这样,只留下孤弱幼子,托付宗门,追寻大道去了。

沧浪仙宗无愧他的名字,在看到茫茫大海的时候,林青竹就听到了沧浪翻涌的声音,击打在海岸边那一层层垒高、一层层堆叠的悬崖巨山之上。

青色的光从极远处照射而来,巍峨巨山交错,海岸线绵延曲折,无数山脉朝大海探出、倾斜,壮阔无匹,只听得竹浪与海风震颤,送来万里长风。

任何来到这里的修士,都会不由自主的看向海的那边,好奇于海的尽头,究竟会有什么。

温暖的气息弥漫群山峻岭,但天空又有细雪霜花席卷,山岭的最高处沉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冰川,最低处却是一片盎然绿意,明暗交织,壮阔磅礴,真正的洞天福地。

沿海是一千主峰、再往外是十万副峰,正是清晨,无数弟子御剑环绕山峰,各奔东西。

林青竹被楚江眠带着,轻易通过了越天阶的护宗大阵,在看到烟霞时,守门长老就已经将结界入口打开了。

有如山高的护山灵兽沉眠在天湖边,林青竹掠过它们的时候,比了比自己,可能只有它们的一根鼻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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