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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捉虫】堤坝

剩下的这些,呵呵,死了也没人管。

有口吃的就不错啦。

这次水退之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从监军到民夫都跟着放松下来,看管得不那么严了。

柴擒虎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便飞快地蹲下往大堤上用力抓了一把。

稀碎!

别说河水浸泡,水流冲击,就只是用人手这么一抓就碎了!

这算什么堤坝!

即便柴擒虎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怎么精通水利工程,也知道朝廷明文规定,这些地方的堤坝应该用巨石堆砌,中间缝隙以糯米汁混合形成的三合土连接,不留空洞。

如此形成的堤坝坚如盘石,牢不可破,历经百年仍不倒。

可眼前的是什么?

朝廷每年拨那么多银子,就修了这么个东西吗?

“少爷……”以前见有人过来,阿发忙出声提醒。

柴擒虎用力将那把土摔回去,拄着膝盖狠狠抿了抿嘴,站起身来回到窝棚。

今天暂时没什么事,一众民夫都在窝棚里躺着,见柴擒虎和阿发回来,之前提醒他们吃饭的那汉子便推了推身边的人,让出一块地儿来招呼他们坐下。

“咋去了这么久?抢到饭了吗?”

柴擒虎笑道:“抢到了,难得吃饱。”

“王叔,昨晚上可真吓人呐!我听说这些地方年年要人,年年修堤坝,这玩意儿不是修一回就管一辈子的吗?”柴擒虎一脸懵懂地问。

“一辈子?”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先是一静,然后纷纷大笑起来。

“真是个傻小子,要是修一回就管一辈子,那些官老爷们怎么挣钱?”

“别说管一辈子,管个三年五载就不错啦!”

“哪怕就是好的,换几个官做做,也就变成不好的了……”

众人本就累的慌,又经过昨日那一吓一累,如今正是满腹牢骚没处发泄,便七嘴八舌说起来。

柴擒虎又问:“怎么个说法?”

那王叔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换了个姿势,“怎么个说法?就好比你出去与人家干活,干一回给一两银子,那你是愿意一辈子就干这一茬,挣这一茬钱呢?还是年年有这个钱挣?”

他左右看了看眼,见着监工正在外头打瞌睡,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也去过城里吧,你看那两边栽花种树都是朝廷的脸面,可知道那些树活得好好的,可但凡换个父母官做,就会被连根拔起重新栽种?”

每修一次堤坝,每修整一次地方,朝廷都要拨款,而只要拨款,各路官员就能跟着挖油。

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任何粉饰太平,经由这些最卑微,最低贱的民夫口中说出来,听得人触目惊心。

连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地方官不知道吗?年年月月派下来的京城视察官不知道吗?

他们知道,只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

是畏惧某人的权势?

还是拿了好处跟着分一杯羹?

只怕都有!

柴擒虎听得心头火起,五脏六腑都跟着煎熬。

他忽然想起以前小师妹说过的纳税的事儿,越发气愤,也越发悲凉。

那些小老百姓每日累死累活做点小买卖,也不过果腹罢了,却也兢兢业业缴纳赋税,可缴纳的赋税就是养活了这么一群国之蛀虫吗?

晚间,柴擒虎只是睡不着,仰面躺在地上。

窝棚用草搭建,顶棚有缝,透过那些缝隙能看到很晴朗的天,月色如洗,星子闪烁,正如柴擒虎在别处看到的一般明媚。

莫名其妙的,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小师妹现在在做什么?

她可曾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你小子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想什么呢?”王叔忽然出声道。

柴擒虎一怔,老实道:

“想媳妇儿。”

王叔低低笑了几声,也像他一般仰面躺着,翘脚看天。

“我也想。不光想媳妇儿,还想家里两个娃,也不知这几日有没得饭吃。”

家里弄就那几亩地,每年那几斗粮食,他跟着出来,其实赚不到什么钱,也剩不到什么粮食,可家里就能少一张嘴吃饭,省下来,娘们几个就能多吃几口。

柴擒虎也来了几分兴致,“两个孩子几岁了?是男是女?”

王叔便难掩得意道:“一儿一女,儿子十九了,女儿十五啦!这几年也该寻摸找婆家了。”

“儿女双全,好福气呀!”柴擒虎赞道。

王叔自嘲一笑,举起一双满是伤痕和血泡的手,横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看,“哪里有什么好福气?娘们几个有时连饭都吃不饱……”

闺女要相看人家了,他这个当爹的,却连几尺红头绳都买不起,更别说嫁妆。

这算什么福气!

他们之所以自发来守堤坝,一是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二是家乡地势低洼,万一真来了洪水,头一个淹的就是他们那里。

没有退路。

一时间,柴擒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吃不饱饭,是这些百姓不够努力吗?

不是。

老百姓饿肚子,是朝廷的耻辱,是他们这些官员的耻辱。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叔忽然低声道:“你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吗?”

柴擒虎的呼吸一滞,没做声。

他不出声反驳,王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跟我来。”王叔爬起来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

柴擒虎略一迟疑,也跟着站起来。

“少爷。”阿发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低声劝阻道。

到底只是萍水相逢,彼此不知底细,便是这些日子王叔说的家里的事情也未能分辨真假,万一他是敌人呢?

柴擒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前头二十年,他四处混迹,没个正形,所幸父母师门宽厚,从未阻拦,任他自由疯长。如今年过弱冠,身为朝廷官员,未曾做出什么政绩,可唯独有一点却颇有自信:他很擅长看人。

这么多天以来,王叔眼神中,语气中甚至举手投足的动作里透露出的疲惫和麻木,做不得假。

这是只有长年累月被基本生活折磨的穷苦老百姓才会出现的姿态。

“做什么的?”

柴擒虎和王叔才出了窝棚,就被监军发现了,举着火把就往这走。

“差爷,拉屎。”王叔立刻赔起笑脸,捂着肚子点头哈腰道。

柴擒虎也在后面,面容扭曲,动作如出一辙。

那监军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就是素日给你们吃得太饱了,竟然还有屎可拉……”

王叔和柴擒虎道了谢,又赔不是,立刻找了个上风向,解了裤子蹲下。

那监军骂了一句,喝道:“作死呢,滚远些!”

这两个狗日的跑到上风口去拉,这不存心找大爷麻烦吗?

王叔和柴擒虎整齐地往旁边挪了挪,听着监军骂骂咧咧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柴擒虎自认这些日子自己很是任劳任怨,再难吃的东西也眼睛不眨一下吃下去,也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王叔就笑了,又有点小得意。

“头两日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你们两个小兄弟,虽说肤色黄黑,又说逃难来的,可身上腱子肉那样结实饱满,皮肤也细腻,手上并没有伤痕老茧,一看就是没受过苦遭过罪的。还有那腰杆也未免太直了些……”

真正遭受苦难的人,是不会有那么挺直的腰杆子的。

柴擒虎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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