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风雨欲来
深夜,一轮圆月被厚重乌云掩盖,茫茫雨点呼啸而下,近乎淹没了华亭百里开外的一座小镇。
小镇不大,仅有一处酒馆,两栋客栈,一间平房三四座的青楼。
镇子在长江以北,被当年的北伐之战波及,成了残垣断壁,但因地理位置不甚重要,也无甚资源,当年的乡民更是早就死绝,也便无人修,只有天南海北路过的江湖人为图方便,偶尔动工,才有了今日光景。
也算是东海江湖的三不管地带,黑市悬赏,贩宝拍卖,倒也做的有几分火气能来这儿的人,自然绝大多数也都是脑袋挂裤腰上的江湖人,亡命徒。
蹄哒,蹄哒九黎崔家家主,崔向微围着涂了防水蜡的披风,牵着马,与自己儿子崔晏缓步走进小镇,抬眼看了看天色,准备去酒馆歇息一番。
九黎在中原江湖也蛰伏着些探子,但赵无眠往船上一钻就是小半个月,低调得很,探子再如何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赵无眠的具体位置。
因此自从赵无眠离开庐山后,两人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也不知该去哪儿追,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天南海北总得跑一跑。
酒馆不大,自外看去只是一平房,透过窗纸可见其内黄灯幽幽,灯火通明,
只是夜间门窗紧锁。
崔晏连日赶路,眼神疲惫,牵着马来至门前,直接敲门,但刚一伸手崔向微便察觉不对,钳住他的小臂向后一拉。
咔一—嗡嗡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猝然贯穿木门,在崔晏脸上划出一道血丝,刀尖闪亮,
不断震颤。
崔向微眼神一变,江湖阅历丰富,认出兵刃,口中惊声语:「草原弯刀」
戎人?」
崔晏侧脸刺疼,眼神骤然发狠,抬腿将木门踢得四分五裂,声若洪钟大喝道:「何方宵小!?」
木屑向内纷飞,磅礴气劲吹得屋内烛火不住摇曳,光影闪烁,可入目之景却让崔晏遍体生寒。
随着木门炸裂,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自内传来,酒馆各处摆着四方小案,可却是尸横遍地,满是残碎不堪的户体,看服饰,掌柜小二有之,来往酒客也有之。
而在正对大门的一方案前,有两人围着东海江湖常见的漆黑质地防水披风,
背对崔家父子,正在喝酒。
显然,这酒馆内的十几条命案,皆拜眼前两人所赐。
呼呼漫天风雨刮进酒馆,风声呼啸。
崔晏被眼前之景镇住,崔向微经验老道,神情平和,无视铺内户首,直视两人,
「戎人,怎滴来了东海这离国腹地?若想刺杀天子,可那是走错了路!」
有一人微微侧头,眼角馀光警向崔家父子,眼神打量,忽的开口,「九黎的人?」
嗓音中气十足,并不苍老,只是带着明显口音,中原官话说的不甚清楚,听去有几分滑稽,可崔向微却忽的额前直冒冷汗,眨眼衣物已是紧贴胸膛后背,也顾不得此人是如何一眼看出他的身份,语气微颤。
「萨满天—你也出山了?」
萨满是职,天是名。
草原巫蛊之术的集大成者,草原大萨满。
原名是什麽,崔向微不得而知,只知他给自已起了个中原名,『天」。
意欲是何,路人皆知,与乌达木自分两派,面上虽过得去,不少合作,但背地里实则势若水火。
一山不容二虎,草原也不会充许存在两匹狼王-至于戎人明面上的大汗王,不过是乌达木与萨满天政治争斗推至台前的提线木偶,根本无人在意。
本该和乌达木相提并论的人物,竟是出现在了东海!?
萨满天展颜一笑,缓缓起身,转过身来,黄灯幽幽,一张很是年轻的清秀面庞,露在崔向微眼前。
高鼻梁,深眼窝,深邃五官,经典的戎人少年面容。
「你师父,可还在南诏捣鼓他的化龙之术?」
崔向微眼角本能一抽,萨满天面上看上去虽只是一戎人少年,但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单靠容颜根本看不出具体年纪。
实际上,九黎老祖,也就是他的师父,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上下。
崔向微倒是不知萨满天这究竟是驻颜有术,还是另有巫法,看上去竟比他师父,乃至乌达木还年轻不少。
但按辈分,萨满天与乌达木,九黎老祖是一辈,崔向微年纪虽大,但在萨满天面前,自是矮一辈儿。
他便微微拱手,以晚辈的姿态,道:「师父闭关多年,只为化龙飞升,我也多日不见,不知详情。」
萨满天稍显随意坐在方案,抬手端起酒杯,微微摇头,「羽化飞升就羽化飞升,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想办法当一条畜生,生而为人竟琢磨些邪魔外道之术,
有违天道。」
自己师父被这麽骂,崔向微心头窝火,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在心底盘算着萨满天来东海究竟意欲何为。
根据他们的九黎的情报,萨满天单论武功是比不过乌达木的,只是花活儿很多,邪魔外道之术可比他们九黎多出不知几番。
总不是东海这边有什麽事关大离国运的东西,他才来此布置一二?
国运,气运等东西,虚无缥缈,江湖人大多只是听个乐子,但崔向微活的时间够长,接触的层面也足够高,渐渐也便觉得,这世道其实还是挺玄学的。
他们这些寻常江湖人,穷极一生也没几人有资格一窥天地浩瀚,武功再高,
身份再贵,也不过「俗世之人』四字便足以概括。
而乌达木,萨满天,九黎老祖,乃至萧远暮,以他们的武功,明显已经到了超脱俗世,超凡入圣那一层次,眼界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武功越往上,便越能感到些虚无缥缈,却又切实存在的东西。
崔向微不知那些东西究竟是什麽,以他的武功与眼界,再如何畅想,也不过雾里看花瞎几把猜,凭添笑料。
但以眼前之人的身份,再如何也不至于亲自出山才是。
据他所知,萨满天除了偶尔和乌达木窝里斗,基本不会现身人前,乃是草原正儿八经的隐世老妖怪,此刻现身,莫名让崔向微心中添了儿分风雨欲来的压抑。
好似只要萨满天现身,东海就得死个成千上万人但实则萨满天一辈子很少和人交手,杀的人估摸还不足乌达木的零头。
由此他杀的人,自然没一个寻常。
崔向微沉吟片刻,低声问:「大萨满此次出山,莫非是为杀赵无眠?」
「赵无眠?」萨满天眉梢轻挑,笑了几声,
「以前听乌达木提起过,他很欣赏此人的胆识,称其有一夫当关之勇,但若武功够高,乌达木又怎可能仅仅只是欣赏胆识呢?说白了,乌达木也不将他的武功放在眼里。」
「乌达木尚且如此,那他便不配让我来杀。」
闻听此言,崔向微还不如何,萨满天身侧一魁梧汉子倒是率先开口。
「我与赵无眠在常山有过一面之缘,武功虽俊,但那会儿的确不足为虑,可如今才过去半年,他已是连挑中原三武魁,若再给他半年——
萨满天旁边汉子,自是草原武魁,白狠。
白狼既不完全听命乌达木,也不完全听命萨满天,实际上武功到了他这个地步,基本皆不愿屈居人下,之所以经常来中原办事,只是觉得此举对戎人有益。
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也算是个有民族气节的戎人。
萨满天微微抬手,示意白狼不必多言,只是侧眼看向崔向微,「你们九黎与赵无眠此人有怨?」
「拜此人所赐,不日便有大军压境南诏,自是怨处不浅。」
「我等正在普地叩关,若南诏一同东征给朝廷施压,自可给中原添不小麻烦,若是顺利,瓜分天下也并非难事—你们就没有半点血性?」
崔向微板着脸,不偏不倚,「我等仅遵师命,师父不开口,又何必自作主张。」
萨满天微微摇头,「我能算到错金博山炉即将出世,位居东海,却算不出何地何时,你们九黎的人跑来这儿,是因赵无眠在附近?」
这麽说,萨满天此次出山,是为九锺?
他居然能算出来,武功山正统在你是吧?
崔向微心中惊疑不定,但自知武功到了萨满天这地步,冥冥之中能洞察几分天机,也算正常。
毕竟萨满天向来不算个正统武人,这种搞巫术的邪祟,崔向微不介意以最邪乎的目光看他。
那就不奇怪了,事关九锺,哪怕乌达木亲自前来也不足为奇。
崔向微与崔晏对视一眼,勘酌片刻,暗道若萨满天出手,赵无眠便是再气运滔天,也得被活生生按死在这里,因此相当爽快认下来。
崔晏笑道:「不差,根据我等九黎线报,赵无眠也在东海图谋错金博山炉,
大萨满既也为此而来,我等不妨合—.」
噗话音未落,崔晏脖颈忽生血光,眨眼血流如注,人头落地,面容还带着反应不及的笑。
崔向微僵在原地,惊悚看向萨满天。
萨满天淡淡收回手,也不知他是如何隔空杀人,只是口中笑道:
「我若杀人,一定是我想杀,而不是被你们利用,我说的够清楚吗?看在你师父与我乃是点头之交的情面上,带着他的户首,走吧。」
喜怒无常,难怪酒馆里死了这麽多人,也不知他们又是因何原因招惹了这戎狗。
自己儿子在眼前被杀,崔向微便是泥人皆有三分火气,但能在江湖混到这岁数还不死,能屈能伸可谓必修课。
他脸色阴沉,气的浑身发抖,却是不发一言,当即抱起崔晏尸首,远遁而走,连句狠话也不敢放。
转眼酒馆又只有萨满天与白狼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