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莫惊雪的不期而至,并未搅乱赵无眠的计划,两人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杀我,我要杀你,只是现在局势不对,才没动起手来。
待寻得错金博山炉之际,便是局势再不合适,也少不得见番血。
此次喝酒,更像是下战书。
至于谁先找到错金博山炉.那就各凭本事。
但琉璃四玉在手,若是如此赵无眠都被莫惊雪抢了先,那便纯粹是他没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真被抢了也怨不得谁。
他不觉得自己会落后,莫惊雪也不觉得两位江湖顶尖武人,都有自己的心气。
都暗地里较看劲儿呢。
不过莫惊雪的登门拜访,稍加点拨,也让陈期远想起无名枪法个中细节,勘酌许久,
才摩枪杆,语气追忆,道:
「莫惊雪所言非虚,这枪法不出所料名为『易水寒」,当年祖父从军,有幸旁观过几眼,暗记几招,日后退伍归家,日夜求索,才有了我老陈家的祖传枪法,也算是天罗枪前身中的前身。」
赵无眠眉梢轻挑,表情一乐,「我这枪法是你祖宗啊。」
陈期远笑一声,
「长江后浪推前浪,对于江湖人是如此,对于江湖上的武功自然也是如此,前人奠下基础广开先河,后人推陈出新青出于蓝,百年前的神功秘籍,放眼当今,但凡有一本能登上台面,都是我等江湖后辈的无能。」
赵无眠稍显意外打量陈期远一眼,后是一笑,「半点不差。」
他站起身,提着刘家老枪,扛在肩上,「枪也舞了,酒也喝了,如莫惊雪所言,兴矣,就此告辞,日后有何打算?」
陈期远看了眼萧远暮。
萧远暮双腿凌空坐在椅上,近乎是跃下长椅,她拍拍衣襟,无视陈期远投来的视线。
陈期远收回视线,摸着下巴上的杂碎胡须,
「江湖皆知我败给你,按江湖规矩,枪魁牌匾,以及应天周边百里的江湖势力,皆归你属,但你既然懒得管,我当然也不想给,好岁每年万把两白银入帐。」
「这麽多?」
「江南富庶之地,你以为呢?」
赵无眠耳边传来萧冷月的传音入密,「拿!拿!快,这可都是银子!』
传音入密这本该是幻真阁的秘法,如今早被被赵无眠教给了身边近乎所有人,只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赵无眠稍显无奈,不曾想姨娘还是个小财迷,便摇头失笑道:「赢都赢了,好互拿点东西每年分一半给我怎麽样?全当我的私房钱了?」
「私房钱,你这样的人物还在乎这些」陈期远眼神古怪了些,后是一笑,「也是,当今天子,魔门妖女,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周围无极天弟子表情很是复杂,每年给赵无眠上贡一半这不就相当于他们无极天给赵无眠打杂工,成了赵无眠的魔下势力?
不过自己掌门都败了,一般而言,两人顾忌江湖规矩,面上兴许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私底下指不定梁子结的多深如今如此,只是两人曾经有些情分,算是朋友。
既然私底下也过得去,那寻未明侯当龙头—嘿,貌似还不错,多少江湖人想给未明侯当狗,都没那个福分与气运。
陈期远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反正管银子的人是他老弟陈澄宇,也便没在此事多言,
只是道:
「错金博山炉的事我不想管,待回应天养好伤,估摸会去晋地前线一趟,也算磨炼枪法,再寻你一战。」
赵无眠眉梢轻,「戎人迄今为止,貌似未派武魁高手上阵杀敌,你一去,倒会失了平衡。」
「我可不傻,以前普王还活着的时候,我也去过前线,对乌达木有几分了解-戎人僵持半年未曾攻破雁门宁武两关,乌达木迟早急得团团转,派武魁上阵也是迟早的事我去关内静待时机,以防万一也不差。」
赵无眠斟酌片刻,他早就想去前线了,只是江湖事缠身,一直没什麽机会,陈期远去前线帮他照看自然稳妥,问。
「戎人有几个武魁?」
陈期远眉梢紧,回忆片刻,「乌达木,白狼,草原萨满,大汗魔下貌似也有一个,
再多的,我便不知——.—」
「比朝廷都多?」
「只是比现在的朝廷多罢了,当年无论是太祖高皇帝时期,还是先帝在位」陈期远想起先帝,也便想起普王,不愿多言,只是淡淡一笑。
「戎人那边,明面上的武魁只有四个,但背地里说不准,可无论如何中原的武魁只会更多,
平时恩怨情仇内订拼杀也就罢了,若真到了大厦将倾之际,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辈江湖人莫非不懂?当年的辰国有逐北盟,如今的大离,自也差不了。」
赵无眠笑了声,语气平淡。
「我还活着,那大厦就倾不了。」
「言尽于此,昨夜你将我打服,但我不会永远都服。」陈期远朝赵无眠微微拱手,
「今日一别,你且去也,望他日再逢,你已是你。」
你已是你·陈期远是想他日再见,赵无眠已恢复记忆。
赵无眠觉得这话有问题,他一直都是他,不会因为失去记忆或是恢复记忆就成了别的什麽人。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拱手一礼,后一拉身后披风,跨门而出。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江湖再会。」
陈期远望着赵无眠的背影,看他跨上白马,朝萧远暮伸出手,年轻俊朗的面庞,清隽之馀又带着一抹江湖浪子似的随性。
此刻陈期远恍然惊觉大半年前,赵无眠于他而言,还只是被他拎着到处跑的江湖小辈,如今弹指一挥间·
若跨不过赵无眠这坎儿,那陈期远这辈子也便这样了,但赵无眠不同,他很年轻,今后的路还有很长。
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蹄哒,蹄哒赵无眠拉上萧远暮,策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眼前。
有无极天弟子看向陈期远,「掌门,我们回应天?」
闻听此语,陈期远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有人来,有人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去吧。」
陈期远转身走进大堂。
+
陈澄宇望着大哥,眼神晞嘘,不过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还好未明侯大人有大量,
没和他计较,虽然兴许是多亏了陈期远与他的那些情分,但好说岁说也是活下来了。
日后他指不得还能去江湖吹嘘几番,与未明侯较量一二还能活着,说出去脸上都有面儿。
他离开大堂去了后院,准备整顿人手回应天,忽的头顶有屎盆扣在脑上,恶臭的粪水与不知名的固态物淋了满身。
「谁!?」
陈澄宇刚闻到恶臭与头顶湿漉,惊声之语尚未落下,小腿忽的一痛,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湿。
周围弟子大惊,侧目环视,却不见宵小身影。
想上前去扶,却也觉得有几分埋汰,你看你,我看我,愣是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鸣鸣—」陈澄宇趴在地上,喉间发出几声难言鸣咽。
不用多言,这定是莫惊雪口中那藏身在暗处的武魁所为—赵无眠兴许大人有大量,
不去计较,可总有人计较的。
他还能留一条狗命,真是完全看在赵无眠宽宏大量的份上,否则定然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他忽的想到江湖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江湖险恶·
赵无眠并不知自己都走了,姨娘还专程回去教训了陈澄宇一顿,待回了客栈,简单收拾一番,便再度启程,准备先回听澜庄一趟。
错金博山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莫惊雪如今明牌要抢,又知赵无眠这边至少三个武魁打底,不可能不找帮手,萧冷月自要同行,不过得先回听澜庄一趟,交代些事。
否则一个处理不好,听澜庄的冷月仙子就得身份暴露,再无往日安稳。
好岁也是半生心血。
两天时间眨眼即逝,江湖的风风雨雨,并未搅乱听澜庄的宁静。
若非听来庄子里喝酒的江湖人提起,庄里还不知那位江湖有名的未明侯又与枪魁打了一场。
但这些又和他们有什麽关系呢?未明侯又不可能忽的来听澜庄,顶多就是听闻听澜酒之美名,让下人来此采买几壶。
如此也好。
有人暗暗担心,未明侯年轻气盛,若来了庄里见了冷月仙子,指不定便会色向胆边生,大手一挥将冷月仙子纳为侯爷夫人这可就坏了事。
冷月仙子是顶好的人,可是不能受了委屈。
而这些事与庄西刘家更是扯不上鸡毛,他们的院子差点被少爷公一枪抄了,虽拿了银子,但院子还未修好,每天都有劳工进进出出,挥汗如雨。
刘晚秋没地儿习武,只能另寻他处,来至庄外湖边,脱了鞋袜,站在浅滩,竹竿在水面滑出一道道水波。
以她的视角,可瞧庄外那条直通山林的长木桥上来来往往,望着四方来客,倒也不闷一日夕阳,漫天红霞,刘晚秋回家吃饭时,忽听马蹄声自远而来。
蹄哒,蹄哒刘晚秋这几天早便不知听了多少马蹄声,但她每次都会侧眼看去。
在江南,马场稀缺,一匹马很是珍贵。
若论干活,马皆不如驴和牛,庄里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养马因此能在庄里骑马的,大部分都是远道而来的江湖人。
刘晚秋刻苦习武,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去江湖当一侠肝义胆的女侠,所以每次听到马蹄声,自是艳羡侧目。
这回一瞧,白马踏着木桥,带动木桥侧边水波艳艳,波光粼粼,马上坐着位穿着青衫,戴着斗笠的江湖客,看身形有点熟悉,但江湖客身前坐着位和她年岁似是差不多的小女娃...·
行走江湖,还带着这岁数的娃娃,迄今为止刘晚秋只见过一人。
刘晚秋眨眨眼晴,继而表情一乐,张开双手,「少爷公,少爷公!」
赵无眠闻声看去,瞧刘晚秋一个人挽着裤腿站在浅滩,一拉缰绳,策马过去,好奇问:「你跑庄外作甚?」
「家里人太多,我寻个空地习武,刚准备回去吃晚饭。」
「那正好我回来,走,载你回去。」
刘晚秋一愣,看向赵无眠身下这神俊白马,表情惊喜,「当真?」
这马多俊呀,她早就想坐一回了。
「骗你作甚,上来吧。」赵无眠拉起刘晚秋的后衣领便将她放在自己身前,与萧远暮坐一块儿。
萧远暮自有气度,肯定不会和小女孩生气,甚至还挪了挪屁股,侧过半身,腾出点位置。
反正两人身形娇小也不是坐不下。
刘晚秋一小孩子,倒是没想那麽多,只是朝萧远暮说了声『谢谢」,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下小脸,觉得和赵无眠离得有些太近了。
但白马一走,这点害羞当即被她抛之脑后,转而一片新奇,左顾右盼。
「喜欢骑马?」赵无眠看出她的兴奋,问。
刘晚秋闻言,语气天真,诚心答道:「也没那麽喜欢,只是觉得有匹自己的好马,便称得上一句江湖人了。」
赵无眠笑了笑,「江湖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当年你爷爷与祖父就被整个江湖追杀——..」
刘晚秋听不太懂,亥是回首问:「少爷公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干什麽的啦?您出去就是为了查这事儿?谢谢少爷公!」
她朝赵无眠甜甜一笑。
赵无眠望着她的笑脸,沉默几秒,暗道她爷爷瞒这事儿瞒了一辈子,明显是不愿儿孙再入江湖风雨。
他随便将这事儿透露,显然不不适。
但刘晚秋如此刻苦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闯荡江湖,日后与人争斗露了武功路数,
被人认出,迟早仞会顺藤摸瓜查到此事。
瞒得了一时,可想去江湖的心,拦不住的。
他便道:「等你当了江湖人,我再告诉你。」
「哦,那就是少爷公真去查啦?」刘晚秋也不难过,亥是又朝他开朗一笑,「谢谢少爷公!」
白悬又进听澜庄,街上两县的槐花树随风荡漾,纯白花瓣随风而落,在地上铺了层白地毯。
周围的行人有些认出赵无眠,笑着和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少爷公。
赵无眠一一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