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本未把封愈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战神，本该是三界最强悍的存在。

哪怕平日里对他格外照顾的哥哥姐姐们，在与其他妖怪、恶鬼打斗的方面也从来都是放任他，从不担心他。

封愈是个例外。

宋离找到那几只恶鬼时，它们正在吹嘘自己有多强。

它们洗劫了一个小村子，看村子里的人因为它们的出现而惊恐万分，看那几只护佑村子的小妖怪被撕碎踩进泥土里，笑得格外张狂。但这样的笑容在封愈猝不及防的出手以后，彻底消散。

宋离抬起手，默默看了眼杀红了眼的少年，又默默将手放了下去。

尽管他是带着让封愈长长见识，最好还能让封愈变强大的目的来的，但他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宋离想得很好，他知道恶鬼是靠吞噬其他恶鬼作为晋升和强大的踏板，所以他想等到几只恶鬼落败于他掌下便将恶鬼交给封愈。

封愈能吞噬它们，想必可以强大不少。

可——

谁知道这小孩比山里的狼还要凶，一声不吭就突然从他身侧窜出去了。

他认真看了两眼眼前的画面。

缓缓挑了下眉。

原先的无奈和担忧被暂且放到一边，宋离找了棵树，随意靠坐在树干之上。绿叶遮住了他修长的身体，只留下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他望着凶狠将恶鬼臂膀撕下来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几分天真。

对待封愈这样的小孩儿，或许放任他去厮杀是最快强大的办法。

他往四周看了看，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

年纪不大的少年看着干干净净，下手却极为狠辣。而同样属于鬼，那几只坏事做尽的恶鬼却对封愈感到心惊。在此之前它们从未遇到类似封愈这般的恶鬼——每一次的出手都带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劲。

所以，只要它们一露怯，就是那只疯狗发疯撕咬的机会。

几只恶鬼简直在心里骂人，其中一只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眼底微深，当即便道：“大家都是鬼，何必自相残杀。”

少年唇角挑起弧度，俊美的五官变得稠艳起来，眼中却有风雪肆虐：“谁跟你们自己人。”

话音落下一瞬间，那张嘴说话的恶鬼察觉到一阵蚀骨的阴寒袭来，等反应过来之际，它的身体已经被鬼气彻底撕成了两半。

封愈吞噬了几只恶鬼，觉得四肢百骸中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等到彻底将几只恶鬼的能力吸收，他才回头去找待在树上的青年。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却并未在树上看到宋离。

那本该有个青年懒洋洋斜倚的树干上空空如也，只有树叶摇晃间落下淡淡的阴影。

少年呆呆望着，心头再次被沉重的漆黑笼罩。

他……走了吗？

是不要他了吗？

薄唇被轻易咬出血痕，令封愈感到反胃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然而他却无知无觉。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这双撕碎了几只恶鬼的手，忽然产生了一种厌弃的情绪。

在原地沉默站了一阵，他身上的气息愈发阴郁。也恰恰正是这时，一股子散发着淡淡果木香的肉香窜到了鼻间。少年缓缓抬起眼眸，见那人自远处走来，他逆着光，白皙的肌肤如玉，好看得不可思议。

而宋离的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小篮子。

宋离已经紧赶慢赶了，却未想到还是晚了点。

他看了眼本该是战场的空地，此刻只有少年独自一人站着。

宋离正要提起的唇角在注意到封愈的表情时，缓缓抚平。他望进少年还未来得及掩饰的眼眸，与漆黑和深沉相互交错的是迷茫和自我厌恶。

宋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错误的决定。

他从幽冥山带回来的这只小恶鬼与那些自幼生活在班苍身边的幼崽不一样，这些年小恶鬼独自一人，尽管另外四位神明给了他一些关怀，可这些关怀就像是长居沙漠的旅人偶尔碰到的一两点雨水，能带来丝丝缕缕的希望，却根本无法彻底解渴。

小恶鬼已经变得强大，可他的内心依旧敏感自卑。

宋离未提前告知的离开在他看来，并非只是临时有事走一趟，而可能是抛弃。

心脏被微涩的情绪包裹着，他重新提起笑容迈步走到少年身侧，将手中的小篮子递给了他。封愈垂落在身侧的手没动，宋离也不介意。这小篮子做工精巧，格外漂亮，篮子上方还兜着一块浅金色的布，长指掀开金布，露出了里面香气四溢的肉条。

宋离拿起一块，递到了封愈的唇边，低声解释：“刚才想到这边住着另一族朱雀，上次没能让你吃到好吃的烤肉，这次给你补上。看你打架打得认真便没知会你，下次有事离开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少年的手指拽住了他的长袍。

很用力，用力得仿佛要将他的袍子拽下来。

但宋离并未制止他，只是安静地听他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宋离愣了一瞬。

心道，还怪粘人的。

然而轻点头，又用递到他的唇边的烤肉条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温声细语：“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得到应允，少年才张开嘴咬住了肉条。

这次的肉条和那日晚上吃的肉条截然不同，烤的刚刚好，又很有嚼劲儿，很适合当小零食吃。

宋离见他吃的满意，松了一口气：“让那几只朱雀临时烤出来的，他们的本事可比我好上太多了。”

封愈闻言没说话，却抬手往小篮子里拿了一根肉条，学着宋离的模样将肉条递到了对方的唇边，意思很明显：你也吃。

宋离弯了弯眼睛，将肉条咬下，又将小篮子重新塞到封愈手中，“这些都是你的了。”

他又问：“那些恶鬼都解决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少年乖乖摇头。

宋离嗯一声。

解决了这边村子的事情，宋离也没有带封愈回神都，而是在外溜达了许久。

宋离还带着封愈去了韩天从前带他去过的天上湖。两人赶到的时候，那只大章鱼正在岸上烤鱼吃，宋离厚着脸皮上去讨要了一条烤鱼递给封愈。

大章鱼看看宋离，再看看封愈，不免觉得有意思。

多年前韩天带着弟弟来他这儿凑热闹，多年后就轮到宋离带着弟弟来他这儿要烤鱼吃了。

不过——

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世间又诞生了另外一位神明？

他想着，问出了困扰自己的问题。宋离偏头看了眼垂眸不语的少年，冲大章鱼笑了笑：“阿愈不是神，是只很可爱很乖巧的鬼。”

这还是大章鱼第一次听到恶鬼前的形容词也可以用可爱和乖巧的。

尤其是这可爱和乖巧前还加了个‘很’字。

大章鱼心中感慨，而宋离的注意力已然落在了大章鱼的触手握着的烤鱼上，两者谁也没有注意到，当宋离说出很可爱很乖巧这几个字时，还在低头吃烤鱼的少年悄悄红了耳朵。

他摸了摸耳尖，有些烫，却在宋离看过来时，立马松了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宋离问他：“好吃吗？”

封愈点头。

宋离见状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是用相同的方法烤得肉，那肉的腌制还是朱雀提供的，怎么他烤出来的东西就能吃死人呢。

天道让他诞生的时候，真就光顾着提升他的武力值了。

等等——

该不会天道把做菜杀人也算进他的武力值里了吧？

宋离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很奇怪，赶紧吃了口烤鱼压压惊。

吃烤鱼吃了个尽兴，宋离带着封愈跟大章鱼告别。等抵达东海附近的小渔村时，天色也晚了下来。

东海边的小渔村村民们都是有见识的，知晓一般来这儿的外人都是仙人——

只要妖怪、恶鬼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便管这一者都叫仙人。

小渔村的村长第一次见到像宋离和封愈这般好看的人，口中仙人仙人的喊，又热情地给两人准备了小木屋和一些吃食。

渔民们的一日三餐大多与鱼相关，而且将鱼做的很好吃，宋离有幸尝过，此刻便也带封愈尝尝。

“虽然今天已经吃过烤鱼了，但渔民们做的鱼还是不同的，尝尝看，你会喜欢的。”

封愈乖乖吃掉。

下一秒就听宋离笑：“不过吃了人家的鱼，明天可是要帮忙抓鱼的。”

少年顿时抬起双迷茫的眼睛。

宋离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吃过晚餐，封愈主动将碗筷都洗干净。

黑夜已经完全降临，封愈从外回来时，见青年正趴在窗边。后者冲他招了招手，等封愈走近时，被宋离按在了怀里，两人一同趴在窗口。

窗口正对着东海的海面，巨大的月亮在黑夜洒下温柔的光，将整片海域照得波光粼粼，那闪烁的光带着深海的幽兰，漂亮得不可思议。

忽的，海面起了波澜。

鲛人于海中露出身影，柔软修长的身体靠在礁石上开了口。

优美的歌声被风送到小渔村。

宋离便问封愈：“漂亮吗？”

封愈点头。

于是他又问：“歌声好听吗？”

封愈这次却只是道：“还好。”

在他心底，这鲛人再动听的歌声都比不上宋离简简单单一句话。

他没有将这话告诉宋离。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封愈才被宋离催促着休息。封愈从窗口跳下，转身正要去桌旁休息，衣袍的领子却被宋离的长指拽住，青年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将少年重新拽回到了床上：“去哪儿休息呢，这不是有床吗？”

将人按下，宋离将柔软的被褥往他身上一盖：“睡吧。”

骤然被被子盖了个严实的少年懵懵地从下方露出脸蛋，见宋离打算转身离开，手上的动作快过脑海中的意识。

等他反应过来之际。

他已然抓住了青年的长袍。

而后，在青年的注视下，薄唇微微一动，轻声道：“……床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