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实在是超出了钱勰的想像!
而天子,根本不在乎蒲宗孟在亳州搜集汴京情报,甚至说出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关心,方为士大夫】这样的话。
就更是叫钱勰忍不住暗暗咋舌。
「果然啊……」钱勰心道:「当今天子,比之先帝,在【变法】一事上有着更激进的态度!」
这一点,其实他过去就有猜测。
只是,各种烟雾弹,让他根本看不清,只能在心中揣测。
而现在,谜底揭晓了。
天子,真不愧是先帝亲自教导出来的。
其果然还是在想着【变法】!
想到这里,钱勰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凉梭梭的。
因为,在元丰八年时,他差点就倒戈了旧党。
幸亏,当时韩绛入朝为相,让他踩了刹车。
不然的话,就尴尬了!
吴越钱家,要是没有跟着官家的指挥棒走。
那钱家必然受到猜忌!
心中想着这些,钱勰就低着头,只听着天子的声音问道:「那学士对章相公在广西驰禁商税一事……」
便听蒲宗孟答道:「奏知陛下,章相公子厚在广西驰商税之禁,废州郡之税……」
「臣愚以为,实乃是利国利民,造福天下的善政!」
「臣曾冒死,与章相公子厚通信,知章相公虽驰商税,废州郡之税卡,使广西商税锐减九成以上!」
「但,因无商税,广西百废俱兴,市井繁荣,商贾纷至沓来,户口增殖……」
「于是免役钱丶免行钱所得大增,倍于商税!」
钱勰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来,他很想问一问蒲宗孟,这是不是真的?
但他没有那个胆子,立刻就低下头去。
便听着蒲宗孟的声音继续道:「如此,国家所得不减反增,商贾丶百姓皆得便利,只那地方胥吏蠹虫受损……」
「故臣以为,如此善政,当立为国家法度,推行于天下!」
钱勰的心脏,顿时忍不住的跳动起来。
他看向蒲宗孟的眼神,更是如同看一个死人!
蒲宗孟所说,真假如何钱勰不知道。
但钱勰是从地方知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所以他知道,大宋州郡,税卡林立,税吏们上下其手,对于过往行商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的事情。
所以,商税一事,是真正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蒲宗孟若要动了这个,怕不是整个天下的胥吏,都要和他拼命?!
到那时,恐怕就要有白虹贯日,彗星袭月,苍鹰击殿之事发生——想当年,王安石变法,只是动了勋贵外戚们影占行人的利益。
就有禁军,敢在宣德门下,将之从马上拉下来!
蒲宗孟若敢动商税,怕不是直接就要在宣德门下,迎来当代聂政丶要离的刺杀了。
不到两百年前,可是有宰相被刺杀的例子(武元衡丶李石)。
便听着天子笑道:「学士所言,朕甚以为是……只是,兹事体大,当徐徐图之……」
「可先在开封府实施……也可先只废过税……」
钱勰这才吁出一口气。
大宋商税,分为两个名目。
一个叫过税,一个叫住税。
过税就是过境就要交一次,一般是百分之五。
住税则是在本地销售的时候交,也是百分之五。
当然了……
这都是法律的规定,实际上,这两者的税率都远超法定额度。
毕竟,你凭什麽给你的商品定价?
你难道还比老爷我更懂货物的价格?
这也是税吏们敲诈勒索的名目。
不塞钱贿赂的话,他们可以睁着眼睛,将一匹只值两贯钱的绢布说成价值上百贯的蜀锦!
而,天子只在开封府实行,且只废过税的话。
胥吏们捏着鼻子,还是能认的。
而且,因开封府本身商业氛围就极其浓厚,同时在经过这两年的吏员公考,对开封府的胥吏换血后,基层的官吏的控制权,已经回到了朝廷手中。
也不怕下面的胥吏们造反——在现在的开封府,反倒是胥吏们得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了事情,被上官找到藉口开革出去。
很多开封府的县镇文臣,现在都喜欢拿捏自己下面的胥吏。
使劲的PUA着这些家伙。
因为,这样做既可以立威,叫胥吏们服从,同时,每赶走一个『刀笔吏』,就意味着给读书人增加了一个工作岗位。
而士大夫们,天生都有着爱人的能力!
读书人之间,互帮互助,是可以传为佳话的。
在这一点上,是不分新党和旧党的。
所以大家都在默契的做着类似的事情。
在士林中,这种行为,如今甚至已经一些人被抬高到了『兴学』的高度。
被认为可以资助寒门,是在为『晚辈末学』们科举提供便利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