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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楚月凝捂着眼睛,半响才勉强抿出个笑。

顾砚就笑着推他,“你这糊了满脸的血也太吓人啦,快去换衣服处理伤口,正好我想躺会儿。”

“好,那你再睡会。”

楚月凝点头,捡起地上的小玉瓶走了。

顾砚晕了半个月才醒,如今浑身都酸痛不已、头又晕着,却是没什么睡意,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鱼池拖着凳子过来,“幸好你醒的及时。”

顾砚,“嗯?”

“你要是再不醒,姓楚的估计要疯。”

顾砚略微皱了眉头,拿手撑住额头,白着脸忍着想吐的冲动问鱼池,“我晕了很久吗?”

“十六天。”

“从你在雪梨树下晕倒的那刻起,楚月凝整个人都不对劲儿,连平日里的半分谨慎稳重都没有,整个人都像是在半空中漂浮着的、落不到地上。”

“我都不知道他在急躁个什么东西!”

“眼里就只剩下要带你出冰原找医修诊治了,不管遇到什么妖兽拦路,动起手来从来都是只攻不守,挠破他脸的那只毒蜘蛛就是,明明只需要再多拖片刻,就能寻到破绽,他非得争那么片刻的时间……宁愿自己脸被毒蜘蛛挠伤,也要将剑送进斑斓花蛛的肚子里取它性命。“

“就为争那丁点时间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我就怕你没醒,他先把自己折腾疯了。”

顾砚脑袋晕沉沉的,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鱼池感慨道,“幸亏你醒得早。”

“嗯。”

“你跟我说说,遭到神识攻击具体是个什么感受?”神识攻击对他们这个修为阶段而言,是个很陌生的领域,就连他家老祖宗都没有跟提起过相应的东西。

鱼池眼神好奇的看着顾砚。

顾砚早没了在楚月凝面前强撑的那般精神。

病蔫蔫儿躺着,恨不得在找人将他锤晕,同鱼池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的。“就头疼得厉害,晕乎乎的恶心想吐。”

“还有就是……我做了个梦。”

前半截是噩梦,后半截……算是不好不坏。

他又梦到了他的前世。

梦境开头还是他在小苍山上种火焰花,漫山遍野的火红花朵里,面容陌生又熟悉的宁霜风来找他退婚,“如今我心有所属,不想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因此特意过来找你退亲。”

理由很熟悉。

宁霜风看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他似曾相识的、对他身上粗布衣裳的嫌弃和鄙夷。

顾砚却没有当时听到那句话的震惊和难过。

他就是宁霜风和曾经的他看不到的旁观者。

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曾经发生的事。

看着宁霜风跟他退亲,看着自己去找清扬真人询问退婚事宜,再看着自己毫不防备的喝下那杯掺了药的茶,被那个他喊了几十年师父的人动手剜了金丹……血流遍地,疼了他三天三夜才浑身冰凉僵硬的断了气。

也就是在这个梦里,他发现曾经他以为最疼,最难忍受的背叛和伤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难伤他分毫。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只是个梦。

虚假的、影响不到他的梦。

所以他不会感觉到疼,不会感觉到愤怒。

就连他曾经被剜金丹后那痛不欲生、被一寸寸冻得冰凉僵硬的三天,他都能冷眼看着,就像是在看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儿。甚至还有些不太耐烦的盘算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个梦里醒过来,他倒是不介意留在这里回忆往昔。

可他在梦里待久了,外面有人会担心的。

……光是想到那个会担心他的人,就会让他有足够坚定的决心,不对梦境里、曾经遭受过的任何伤害感到害怕和动摇。

他有了新的生活,怎么可能被噩梦限制。

顾砚以为梦中的自己死了,梦境就会结束。

之前那个梦竟是如此,等到梦中的他气绝身亡,他的梦也就彻底醒了过来。

可是他猜错了。

梦境还没结束。

在他死后,他的尸体被送到了宁家,很快,“顾砚”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是修炼时出了问题,自身躯壳出了问题的宁家老祖,将他死后留下的皮囊当成衣衫穿在了身上,改名换姓成了宁家的小辈。

后来怎么样了,他不知道。

他的魂魄似乎凝聚在了那颗被剜出的金丹上。

跟着林真真了。

他看着跟他退亲过后的宁霜风跟林真真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看着他们从幽篁秘境里的寻得重宝,看着林真真遇到濒死垂危的楚月凝、得到了那半截剑骨和碎玉琼花,看着林真真利用宝贝将金丹和剑骨融合,用着偷来的东西成为了新的天骄。

看着他们代表宁家前往麓山参加试剑大会。

然后在试剑大会上,越墨对林真真一见钟情。

看着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越墨道尊,为林真真碎了无情剑道、化身舔狗,将林真真小心翼翼的供在神坛上,将天底下最珍贵、最难得的宝物都堆在其脚下供林真真挑选。

跟他重生前看到那本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场景一转,到了越墨跟林真真的结契大典。

确切的说,是大典过后。

天都阁中灯火辉煌,点了不知道多少喜烛。

烛光摇曳,烛泪如血。

林真真被人一剑穿胸而过,虚弱至极的匍匐在地上,气息紊乱的呛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苍白唇角流淌,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脖颈,浸透了浑身的绯色婚服。

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幸福的日子。

从今往后,他就是越墨道尊的道侣,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天下第一人身边、同越墨携手俯视天下,将整个仙盟都踩到脚下的人。

他没想到,大婚的日子,居然是他的死期。

越墨就站在跟前。

以往看他时满是疼惜和愧疚的眼神没了,剩下的全是如同铁石冰山般的冷硬,紧抿的嘴唇、颤抖的手指都透露出了其愤怒异常的情绪。

“你骗了我,林真真,你根本不是他。”

“你的灵根是假的,你的金丹是假的,你的剑骨和剑意……也是假的,你根本不是他的转世,你只是个不择手段、不知廉耻的骗子!”

“你骗了我……林真真。”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林真真似乎是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越墨为什么会发现真相。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知晓了,越墨对他一见钟情是假,真相是越墨在试剑大会上见到他的时候,就因为他的无瑕金丹和天生剑骨,怀疑他可能是道一仙宗宗主的转世。

传说那位宗主就是天生剑骨、和无暇金丹。

他没拒绝越墨的示好。

在察觉到越墨的用意后,更是收集了足够多跟那位宗主有关的讯息,一步步的引着越墨对他是道一宗宗主转世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明明都成功了的。

他成功的让越墨碎了无情剑道,成功的让越墨对他神魂颠倒,亲手将他捧上无人敢冒犯的神坛,甚至让越墨当着天下人的面跪地求他结作道侣……

他明明都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林真真吐着血,猛地伸手拽紧越墨与他同色的喜服,泪水迷离了他的双眼,“师弟,你为什么要杀我……唔。”

越墨抽出了自己的剑,冷漠的垂眸,“你别叫我师弟。”

“他恨我入骨,怎么可能会叫我师弟。”

“是我错了。”

“是我不愿意相信他已经魂飞魄散,是我祈求着他能够投胎转世,是我想跪着求他再多看我一眼、祈求他的原谅,可是……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最在乎的宗门被毁,是我不管不顾,才会害得他自爆神魂、跟那些人同归于尽。”

“害得他魂飞魄散的人是我。”

“我有什么资格跪求他原谅呢。”

“他又怎么可能……再叫我一句师弟。”

越墨蹲下来,掐着林真真的脖颈,眼里杀气毕露,“你身上的无暇金丹和剑骨都不是你的,它们都属于谁?”

“说话,它们都属于谁?!”

“它们真正的主人,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是你杀的?”

“是你杀了我师兄的转世?!”

“不是!不是我杀的!”

林真真被他眼里的杀气腾腾给吓到了,拼命的挣扎着摇头,“金丹和剑骨不是同一个人的!它们不是同一个人的呀,我根本没杀……啊!”

越墨将剑刺进他丹田,“已经不重要了。”

锋利剑刃顺利的割开了皮肉,从里面挑出来颗带血的金丹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真漂亮啊。”

林真真疼得浑身直抽搐。

却顾不得痛哭和哀嚎,赶紧抱着越墨的腿小声哀求着,“那半截剑骨就嵌在我左臂,道尊你想要的话可以拿去,只求道尊饶我一命……看在咱们今日刚结成道侣的份儿上,绕我一命吧!”

“道尊!道尊,我求你了……”

越墨嗤笑着扔掉了手中长剑,“好啊。”

“你走吧,离开麓山,我不会杀你的。”

他捏着手里的无暇金丹,目送林真真穿着染血的婚服,跌跌撞撞的跑向大殿门口,“吱呀”,门被打开,夜空中一点红芒低悬,给整个天都阁都渡上了层如血染就的艳红色。

“我不会杀你的。”

林真真听到背后有越墨低低的声音响起,“就这么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我会等着北疆的兽潮南下,我会看着这天下被兽潮践踏、肆意屠戮,我要你们这些、被我师兄护住的天下苍生。”

“……都给他陪葬。”

林真真的脚步踉跄了下,被门槛绊倒在地。

林真真被挖了金丹。

屠戮北疆三城的兽潮虽然晚了几年,却也在荧惑当空时出现了,按照梦里那位道尊说的,应该是不会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妖兽。

他死在师父手里,好像也不过早死了几年。

顾砚想,梦境到这里总该结束了吧。

可是没有,他在遍地被血染就的麓山站了片刻,再次被扯进了他曾经待过的奇异空间,看到了他重生前翻过的那本书。

“那是《命书》,书写着此间的天命。”

“天命不可违,如敢违者……必遭天谴。”

顾砚转过头去,看向说话的人。

不出意外,是越墨道尊。

对方还穿着那身染血的婚服,满头青丝高挽,露出眉间的天生剑纹,修长的手指间染着血,捏着那颗从林真真丹田挖出来的、原本属于他的无暇金丹。

轻垂着眉眼,看不到表情,也辨不出情绪。

“这颗无暇金丹是你的,对吧。”

“咱们做笔交易吧,顾砚,我送你回到过去,给你改变命运的契机和机会,你帮我个忙,怎么样?”

顾砚看着他手中的那颗无暇金丹。

“你刚刚说了,敢违天命者,必遭天谴。”

“违背天命的人是我,自然不会让天谴落到你头上,有我担着,你回去之后想救谁、想杀谁都由你的心意,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告诉我你愿意,顾砚。”

顾砚没办法拒绝。

他死的太冤枉,又太过凄惨,他死不瞑目。

如果有个让他重生回去的机会,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来换,他根本不需要犹豫,“你需要我做什么?”

“找到从道一宗流出去的涅槃果,去麓山拔出问心剑,唤醒我师兄的残魂,送他去轮回转世。”

顾砚没问他为何知道残魂需要两样东西唤醒。

对方都已经找到《天书》,并且打算逆天改命了,怎么可能全无准备,顾砚比较疑惑的是越墨道尊为何选他,“道尊若是想救下宗主,为何不直接送人到道一仙宗覆灭之前?”

“除了当时在麓山的我,没有人能阻止道一覆灭。”

“而当时的我,没有人能够请得动。”

“我跟师兄的道天生便不同,他手中执剑是为了护佑天下苍生,我手中握剑……只是为了飞升,为了我的无情剑道,我能眼睁睁看着宗门被灭,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可谁能想到,他死了,我却后悔了。”

“哈,还真是讽刺啊,到头来他的天下苍生护不住,我也……从此飞升无望。”

“殊途同归,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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