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墨汁的笔锋前端,在左伯纸上缓缓钩勒。
三十五岁的张翼,面白微胖而少须,跪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的描绘着舆图,文雅之态全然不像个领兵的将军,更像个儒士一般。
匆匆数笔,陇山丶渭水丶西汉水的形状就被描绘了出来。可隔着一丈多远丶看着张翼作图顺序的曹睿,却不由得皱起了眉。
「稍待。」曹睿叫住了张翼:「先画山川地势,地名丶标注稍后再写,按照北上南下的方向来写。」
「北上南下?」张翼一时不解,惊愕问道。
坐在侧面的司马懿也出声解释道:「不错,正是北方在上丶南方在下。去年陛下在洛阳遣内臣修正天下舆图,就已按新式的做图方式了。」
没错,原本通行的舆图正是南上北下。但当曹睿将原本已有的舆图挂在屏风上观看时,却发现居于北面的大魏,在舆图中却位于下方的位置。从观感上来说也略有不适。
当然,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曹睿自己本人看不习惯。北上南下,与后世的舆图更为相仿,看起来也更顺眼些。
张翼独自跪坐在桌案前作图,曹睿与司马懿丶杨阜等人也没闲着,在谈论着辛毗在关中对后勤诸事的调度安排。
曹真丶曹睿先后在五日丶六日出兵自洛阳向西,共计统率两万四千骑兵。
许褚率一万六千步兵同在六日出发,一日六十里风雨无阻丶至今已经二十日,行了一千二百里了,大约已经到了陇山道的东端。
再过十日左右,许褚所部就能抵达上邽或者冀县。等到擅于攻坚的中军步卒到来,必将能进一步打开陇右的局面。
不过大半炷香的时间,张翼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拱手说道:「禀陛下,降臣已将益州舆图画好,益州全州的山川郡县丶尽在此一图之中,还请陛下一观。」
曹睿颔首,指了指原本挂着陇右舆图的屏风。
姜维带着两名虎卫将益州舆图,随后侍立在一侧,拱手说道:「禀陛下,益州舆图已经挂好。」
曹睿点头,缓缓起身丶甩了甩袍袖,缓步走至舆图之前仔细查看了起来。
「张翼,朕问你。」曹睿没有回头,直接问道:「蜀军粮草都是从金牛道运至汉中的吗?从成都运粮先到汉中丶再到祁山要多久?」
「陛下,」张翼起身躬身行礼:「从成都运粮到汉中郡的沔阳要二十馀日,从沔阳到祁山要八日。」
「只要八日?」曹睿皱眉,转身盯着张翼问道:「从沔阳到祁山至少六百里,纵有西汉水可以运粮丶但西汉水又不是大江丶黄河一般,如何能做到八日运粮六百里的?」
堂中众人也一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翼。
张翼认真拱手说道:「禀陛下,属实可以。汉军出兵之前,早已沿西汉水修建数个屯粮之所,若快的话,六日七日也是可以的。」
「一派胡言!」杨阜并没计较张翼说的『汉军』二字,而是起身驳斥道:「诸葛亮又不是神仙,如何能运粮如此之速!张翼是吧,你来指给我看!」
说罢,杨阜起身来到屏风侧前方,招手招呼张翼过来。
看着张翼望向自己丶带有一丝询问的眼光,曹睿轻轻点头表示允许。
张翼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后站到皇帝与杨阜二人的中间。
「杨公请看。」张翼手指从沔阳向东滑动,照着西汉水的轮廓移动,最后重重指了指西汉水畔的祁山堡,说道:「在下说得没问题啊,全程八日足以到达。」
杨阜简直被气笑了,指着沔阳与武兴之间的间隔说道:「西汉水上运粮我就不问你了,我且问你,蜀军军粮是从金牛道先运到沔阳是不是?」
张翼点头:「杨公说的没错,正是这般。」
杨阜又问:「诸葛亮失心疯了吗?不将粮草在阳平关依西汉水屯放,反而要走陆路运到沔阳去?再从沔阳运回西汉水旁??」
张翼哑然失笑:「原来杨公说得是这件事啊!陛下和杨公请看,诸葛亮在此处修建了一个……」
就在张翼用手指向舆图上沔阳一处的时候,曹睿与杨阜二人的目光都一齐看向了此处。
几乎就在同时,已经弯腰蓄力中的张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意,眸子向右转动丶用馀光看向离自己不过两尺远的大魏皇帝。
姜维侍立在皇帝侧前方,距皇帝丶杨阜丶张翼三人大约一丈远。张翼凸显异样的目光,当即让姜维双目睁大丶心神一凛。
寒意几乎从后脑延伸到脊背,甚至身上的肌肉都本能的紧张了起来。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
不该让张翼离陛下这般近的!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三尺之内,人尽敌国!
姜维近乎本能的要张口提醒,并下意识的向前迈步丶欲要伸手将张翼与陛下之间隔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张翼沉肩弯腰丶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右撞去。
仅仅在一瞬之间,曹睿猝不及防丶竟直接被张翼撞了个趔趄。
「逆贼!」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