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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把酒话桑麻39

陈烈酒的船一路南下, 穿过七八个州府,来到苏州府。

本以为苏州府的文人多,他们的炭一定好卖。

谁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帝改革了科举, 他们一进入苏州府, 整个苏州府都笼罩在一片谩骂声中。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一个身穿举子服的读书人拿着酒壶喝醉醺醺的当街大骂,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句话就断送了我等前程, 哈哈哈哈, 读书读书,读书究竟是为什么什么?!”

“天道不公!”

“苍天不公!”

“生不逢时!”

一群文人学子全跟发了疯似的在大街小巷叫嚣, 他们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了, 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愤。

就连平日里笑逐颜开地面对南开北方的客人的店家们, 也因为科举这一改革而变得唉声叹气起来。

苏州府的繁华正是因为苏州府的文人墨客多, 当官, 当大官的人多, 南来北往的客人才愿意到他们这儿来做生意。

现在帝王这么一改革科举,相当于把苏州府的文人全都给判了死刑, 铁了心不让他们再上进。

商人都是闻风而动的,知道苏州府的官员们惹了帝王生厌, 他们也不太想来苏州府这个地方行商了,

而且来了也没用, 读书人都无心科举了,当官的人家家里也整日诚恐惶恐,就怕自家当家人也会像那赵大人一样, 在金銮殿前就被帝王给拖去斩首示众了, 那还有什么心思逛街买东西?

现在的苏州府早就一改去年船来船往, 车水马龙,繁华得不能再繁华的景象了。

变得萧条而又萎靡。

整个城都像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中,明明还在初冬,阳光正暖的时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寒冬腊月。

这可让跟着陈烈酒一块出来卖炭,顺带见识见识繁华大都市的陈五一行人傻了眼:“老大,这样我们的炭还卖得出去吗?”

看着这一城萎靡不振的人,陈烈酒也不悦地皱了皱眉:“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怪不得皇帝会改革科举。”

在家,他听他家小相公说过一嘴,他说皇帝改革的这个科举特别好,可以让天下多些能臣,而不是一些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当时他还不明白,同样都是读书只是考题变了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看到这么一群因为考题变了而变成这样的人,他突然就顿悟了。

要是让这样一些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起的读书人当官,那才真实天下人的悲哀。

连许怀谦他们那种窝在小山村里的人读书人都知道,适者生存,随变而变,而这些人就知道埋怨,就算文采再好,写出来的文章做出来的诗词歌赋,有多么的惊天地泣鬼神又有什么用?!

除了让家里壁画上多一副字画,什么也改变不了。

“先试着卖卖,不行我们再想办法。”来都来了,陈烈酒也不愿意转换地方。

第一,他们租的船只到苏州府,现在再重新租已经来不及了,第二,就算读书人不读书了,取暖总归还是要取的吧,第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州府再怎么说曾经富过,只是一年时间,也不至于穷到哪里去吧?

他哪里知道,苏州府富是富,但那只是针对上层当官的人家,中下层的普通家庭还是每日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

以前还能指望家里的读书人能考取功名,当官反哺家里,现在考取功名这条路都被人给撅了,家里一下子没了指望,苏州府又不再复往日的繁华,日子变得难捱,得比起从前来更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

原本马上要入冬了,陈烈酒他们带了炭来卖,苏州府的人是很欢迎的,但是一听十两银子一车的炭,全都摆手不敢卖了。

太贵了。

大户人家倒是不嫌贵,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敢显摆,尤其是陈烈酒这炭还打着防银霜炭的名声。

要放在以前,买就买了,可现在朝廷风声鹤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这些惹了帝王厌的苏州府官宦家庭,得夹起尾巴做人,可不能如此张扬。

“老大,完全卖不出去。”陈五他们一连在苏州府跑了好些天,处处碰壁,不禁都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我们回去了吧。”

在苏州府他们人生地不熟,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花钱,尤其是放炭租的码头的仓库,放一天都是不少钱。

这些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看得陈五他们眼皮子直跳,怕就算以十两银子一车的炭价卖出去,也是折本。

“涨价吧。”陈烈酒想了想,炭价不涨不行了,“涨到三十两一车!”

“三十两一车?!”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向有些精明的陈墙都傻了眼:“我们连十两银子一车的炭都卖不出去,三十两银子下个炭怎么卖?!”

“不卖苏州府了。”陈烈酒捶了捶拳,“我们换个地方卖!”

“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陈墙满头疑惑,“出来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再去租船也租不起了。”

今年一年都在攒炭,都没有挣钱,原本指望着把这些炭卖出去就有钱了,可现在不仅炭没卖出去,钱也快花光了,连他们回程的路费都成问题,拿什么租船换地方。

“不用租,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行。”陈烈酒摇摇头,并不打算换地方。

苏州府虽说是落没了,可它毕竟曾经繁华过,修的码头都是一等一的好,运货送货都非常便捷。

现在没了南来北往的商人,空荡荡的码头更是便捷,他没有必要再去换个地方挤来挤去的。

“不换地方我们怎么卖给别地的人?”陈墙不解。

陈烈酒把许怀谦给他的宋云帆手书拿出来,笑了:“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二哥有先见之明呢。”

先前拿到宋云帆手书的时候,陈烈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想着要是在苏州府遇到什么阻碍的话,有个关系。

有没有都无所谓,现在看来,还得靠他家小相公啊。

众人不解,只是一封手书有什么作用?

陈烈酒也不解释,第二日就照着手书上的地址,拉了十车炭去拜访宋云帆宋大人在苏州府的府邸。

他是苏州府的人,虽说没什么人脉,自己一步步科举上去的,可这里皇帝厌恶苏州府的官人,却唯独升了他的官,他在苏州府的府邸也变得市若门庭了。

陈烈酒到的时候,不少达官显贵的人家都想与他家交往,好探听探听皇帝究竟是何意思。

他们想要结交宋云帆,可宋云帆却不敢跟他们结交,京中局势波云诡谲,他现在乍然被皇帝升了官,就像一只出头鸟一样,鬼知道是不是皇帝拉他出来试探人的。

因此他这官也升得痛并快乐着,一再嘱咐他在苏州府的家人要小心,他的家人把他的话当圣旨,不敢跟苏州府的人有什么来往。

所以,门若庭市的宋府官邸外扎了再多的人也没用,根本没人进得去。

陈烈酒拉着炭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

连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敲不开宋家人的门,十车炭就能敲开了?

陈烈酒没搭理他们,直接给门房递上去宋大人的手书,门房拿着手书进了门,不一会儿就把陈烈酒给迎了进去。

“嚯!”

“还真让进门了?”

一群人傻眼了,十车炭还真敲开了宋大人家的房门?

不过,陈烈酒也没在宋大人府邸里待多久,他进门见了宋老太太,说明来意后,留下炭就走了。

前前后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所有都不觉得他办成了事,就连陈五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就给宋大人送十车炭有用吗?”他们知道他们老大这是去送炭的,不是去卖炭的,甚至连卖这个字都没有说过。

只是打着宋大人给许怀谦送了书籍的名头,感谢宋大人这个老师愿意提拔许怀谦这个学生,给他送十车炭的年礼。

一府学政,许怀谦称呼他一声老师也没错。

“我也不知道。”陈烈酒摇摇头,心里一点也不慌,“总归试试嘛。”

只是十车炭,又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算送了没有回信,也什么大不了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送了炭无所事事的陈五问道,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干等吧?

然而陈烈酒就是这个想法,肯定他的点了点头:“等吧。”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月的时间,等到所有人都不耐烦了。

尤其是陈烈酒,他的潮热期越来越临近,还迟迟没有消息的时候,他都想跳河游回去跟他家小相公双宿双飞了。

他们在焦愁的时候,许怀谦也同样很焦愁。

本以为从杏花村躲到桃源县就清静了,没想到在桃源县也不清静。

五县县令全都杀到桃源县来找他来了。

“几位大人有何赐教?”这么冷的天,没有老婆在怀的许怀谦蜷缩在客栈的床上取暖,结果就被他们三请四请地给请到了桃源酒楼吃饭,他也是无语得很。

“哪敢赐教你,是我们几位有事请教你。”吴县令摇摇头,态度放得有些谦卑。

他之前就说许怀谦是个可塑之才,靡山县困不住他的吧,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一条卧沟的龙,不抬头则已,一抬头便是风云,恐怕以后整个缙朝都困不住他。

“——啊?”许怀谦被他们这态度搞得有些懵,“几位大人有事但说无妨,学生一定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生姜。”许怀谦都给他们当一年学生了,索性他们都知道许怀谦的性格,盛县令懒得像吴县令一样那样墨迹,直言道出了来意。

他这么一说,许怀谦就懂了:“几位大人也想让治下百姓种生姜吗?”

他说着不等几人点头,又立马给否决了:“不太行,少量的生姜还行,大批量的生姜,销路怎么办?”

他是和戚掌柜签订了三万斤的生姜量,但这恐怕就是极限了。

而且随着他种生姜发了财,恐怕靡山县还有永安县两个县的县人都会掀起种生姜的风潮,这么多的生姜流向市面上,供大于需,要不了几年生姜就会降价。

除非,整个缙朝开始风靡生姜。

但这恐怕很难,起码不是现在他的能做到的。

“不种生姜那种其他东西呢?”盛县令想到段祐言的话,抓心捞肺地难受,放弃吧又割舍不下,不放弃又太大胆了,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去这么干。

“我家祐言说,可以鼓励治下百姓种植其他药材,不一定要局限于生姜。”

“这很好啊。”许怀谦没想到段祐言反应这么快,这么快就举一反三从生姜想到别的药材了。

盛县令苦笑:“可我这心总是浮的。”

“做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盛县令,”许怀谦给他解了惑,“你想求稳就安于现状,你想搏一搏就得去闯,天底下没有又安稳又十全的事,种庄稼不也得靠天收么?”

可他敢动赋税,成功了还好说,不成功很有可能举家阖族掉脑袋,他死了没事,段祐言和盛云锦咋办,他两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前程。

其他几位县令也是如此,要是没有顾忌他们早就放手去大干一场了。

“实在不行,不如少量多试?”许怀谦看他们都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同样都是当过官的人,知道这上面没有人兜底,自己干害怕,给他们出主意道,“也不要求一次性全县,找个较为靠谱的村子,找做个示范村,等这个村子做起来了,再慢慢向周边村子扩张。”

几位县令同时向他看过去。

许怀谦不惧他们的眼神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要把村民们的土地都征用完了,最好一家就拿个几分地出来尝试,这样成功固然好,失败了也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安宁县县令皱眉:“几分地?”

“嗯,几分地,”许怀谦颔首,“种植产量高,单价高的作物,这样每家每户都有盈收,就不会出现像我这样突然暴富,被全村人给盯上的事。”

“就好比,我的生姜,”许怀谦给他们打比方,“我的生姜是五亩地才种出这么多巨款,若是把这五亩地分摊到全村人头上,每家每户就种植个一两分地,这样大家都有盈利,虽然不多,但也比全村人一块种生姜,最后生姜卖不完全烂在地里的好。”

几位县令点头,是个法子。

“不过,你们也不要盲目的种植,”许怀谦怕他们看到高产和价格高的就去种,“还是得看当地土质适宜什么,我当初就是看路边的野生姜长得好,段祐言又说医馆收生姜的价格高,才想去种的。”

许怀谦说着还不忘把老婆拉出来夸了又夸:“我要读书,没时间管理田地,都是我家夫郎在管理,为了把这生姜种好,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请教了不少人,才种好的,不然我那五亩地的生姜早病死在地里了。”

“所谓专业的还是得找个专业的来,”许怀谦怕他们不懂装懂,又细细说了说,“我们都不是种地的人,也没种过什么药材,若是要推行种药材的话,还是得找个会的人来看守着才行。”

许怀谦这一番话可谓是把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听得几位县令连连点头,然后看着许怀谦那种浓稠昳丽却掩饰不住病气的脸,心里像是突然是被敲了醒钟一样。

早慧易伤。

许怀谦的病弱不会是因为他太过于聪慧而导致的吧?

虽然许怀谦的聪慧并不在诗词歌赋上,但他这般年纪就对时政有如此见解,也算是很早慧了。

想到时政。

几人心中一凛,现在陛下重时政,这许怀谦又有这般天分……

许怀谦被他们几人的眼神看他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几位大人何故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盛县令收回目光,对许怀谦语重心长地道,“乡试好好考。”

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反正在以时政为主的这场科举里,许怀谦不管怎么考,一个优异是跑不掉的,与其等他日后扶摇直上再巴结,还不如直接送他一场造化。

“我肯定会好好考的。”自从科举改革了之后,许怀谦整个人都轻松了,要是考他的专业他还吊车尾的话,简直不能忍!

可是乡试离他还很久远,他现在对乡试还不那么紧张,叫都被他们给叫出来,他现在有点好奇:“几位大人,你们回去之后想种什么?”

桃源县县令直接开口了:“半夏。”他观察过,他治下百姓田地里种爱长半夏,由于长得又不好,挖出来去医馆卖也卖不上价,但若能专业种植的话,没准效果不错。

盛县令也回答了:“黄芪。”因为段祐言说过,黄芪种好了产量不比生姜低,而且价格还要贵。

安宁县县令不太好意思道:“你们都种药材,我就不掺和这个了,我想种甘蔗。”甘蔗制糖,糖多贵啊,而且他想自己开家糖作坊,自产自销,多好。

云梦县县令:“我也不种药材,我们县盛产丝绸,种桑的多,每年的桑葚多到吃都吃不完,我想试试酿桑葚酒。”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的,只是因为没有销路不敢去做,但他现在看到许怀谦没有销路都敢去种生姜,他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最后只有靡山县吴县令没有开口,他委实想不出来,他们县还可以种什么,被几人盯着,只得硬着头皮讪讪道:“我还没想好。”

“种生姜吧。”许怀谦朝吴县令道,“把杏花村作为模范村如何?”

吴县令一震:“嗯?”

“我的生姜不能重茬种植,明年我的地就不能种生姜了,”许怀谦也不瞒着,“我与盛北的医馆签订了契约,每年要给他们供三万斤的姜,我想把这三万斤分摊到杏花村每家每户头上,也不多,每家两分地就好,不过生姜的收购价格只有八十文了。”

陈烈酒今年种生姜可是辛苦了,他虽然没有给许怀谦诉苦,可是他的辛苦许怀谦都看在眼里。

明年可不能让老婆这么辛苦了。

而且他今年在村里种生姜已经惹了很多人眼红,不把利益分出去,他怕被人给生吃活剥了。

不过,也不能让他白忙活,销路是他打开的,总得让他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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