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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任性的女人,住不进他的大平层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最常见的理由是,加班太多。是的,几乎她上过班的公司,都要加班,严重程度不一样而已。

李晓悦曾苦恼地问那隽:“我要求很高吗?九点打卡,晚到一分钟就算迟到。好,我没意见。那六点下班,为什么六点走不了,往往拖到七八点甚至九十点钟,周末也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叫过去干活?而且没有加班费。”

那隽说:“你要求的确很高。现在上班,没几家单位不加班的。况且你那个叫什么加班?九十点钟下班对我们公司来说,就叫工作量不饱和。”

李晓悦道:“你一个月工资税后七八万,我才挣一万块钱。凭什么剥削我?”

那隽道:“可我觉得即使一个月给你七八万,你也不会忍受加班。”李晓悦笑了,诚实道:“是的。”

在李晓悦人生中,玩是头等大事,有一次她甚至为了去见识一下青海的民俗活动六月会辞职了。不上班的时候,她经常约着和同事去唱歌、蹦迪、看电影。她喜欢旅游,攒下来的年假、各种大小长假,全部给了旅游。听着好像是费钱的爱好,但在李晓悦这儿并不是。她会提前很长时间做规划,做出最省钱的攻略。能坐火车的她绝不坐飞机,能坐公交的绝不打车,有次甚至为了省钱坐了三十五个小时的硬座去云南参加泼水节;住的地方一水青旅,一晚床位才五六十块钱。她也不怕这种地方不安全,她每去一处旅行,到了目的地都会第一时间去买一把水果刀随身带着。她翻起脸来极快,且敢下死手。有歪念头的男性一靠近,立刻会被她同归于尽的杀气吓退。他们只是想捞一把便宜,可如果这便宜其实很昂贵,他们就会放弃。

她还有另一大爱好是汉服。汉服贵的上千,便宜的不过一百多。可再便宜的汉服,穿在李晓悦身上也好看。她加入了个汉服社,这个汉服社定期有活动,春分赏花,端午祭祀,中秋拜月,还要去全国各地参加各种汉服节,忙得很。万把块钱的月薪在北京本只能苟活而已,她却活得多姿多彩。

那隽很爱李晓悦,因为她漂亮,更因为她不爱慕虚荣。那隽认为虚荣拜金是女性的死罪,他曾暗暗发誓这辈子要找一个漂亮的贤妻良母,不爱钱的那种,最好是处女。他,名校软件学院的研究生,身高一米八,上市公司的技术大拿,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撮,光得到他这样一个人就够了,要什么钱?

他的社交面很窄,工作中女性比较少,去相亲吧,又往往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从二十四岁到二十八岁,那隽底线一降而降,最后咬牙把“处女”选项去掉。他曾经在相亲网上认识了某个女孩,长得很美貌,看上去也不拜金。比如吃饭时她也会买单,也给他买过领带,在他的出租屋里也炖过几回肉,在厨房的身影看着很贤惠,他很高兴。没想到当他们谈到结婚时,女孩居然要求他买的房要加她名,而她一分钱不出,说没钱。那隽心凉了半截。如果她不提加名,他会给她加。但她提了,性质就不对了。原来她一开始的大方,只是以小博大。饭钱领带才多少钱?半套房又多少钱?

除了不是处女,李晓悦所有的品质都符合那隽的要求。两人相遇时岁数都不小了,再加上那隽已经把处女要求去掉了,所以这一点瑕疵也不算什么。李晓悦从来不主动花那隽的钱,不索要礼物。那隽忍不住炫耀自己的百万年薪,她也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很感兴趣的样子。两人交往期间各自租的房,出去约会看电影吃饭什么的你买一次单,我买一次单。她买单的样子并不像钓鱼,因为她从来没有问过那隽关于嫁娶、买房之类的问题,这让那隽非常欣慰。

除了美、不拜金之外,李晓悦最吸引那隽的还有活泼。她能精力充沛、花样翻新地玩儿,北京所有最好玩的偏门的地方,都是李晓悦带着那隽去的。她带他去参观某胡同的老物件博物馆,去听脱口秀俱乐部的线下脱口秀,去延庆高山上露营。他冻得要死,生出怨气,可夜空璀璨的银河让他一下失语,清晨山间翻腾的云海,日出时壮美的万丈光芒,此生将会牢刻在脑海里。

那隽梳理过,他长这么大,心底的那些美好多半是活色生香的李晓悦给的。他几次差点开口求婚,但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行,还不行。

李晓悦太爱玩、太爱跳槽、太没有规划了,这让他没有安全感。他不是舍不得给李晓悦花钱,而是,她好像对未来没有什么打算。李晓悦会做饭,但他们在一起时,多半叫的外卖;李晓悦只收拾自己住的屋子,去到他的住处时从来不替他收拾。一般的女朋友到了男友家,见一地的狼藉,不是会嘟嘟囔囔地收拾吗?结婚后的事儿多着呢,他想要两个孩子,光孩子这一项,就够李晓悦忙活了,可她看上去并不像有母性的人呢。

会玩儿,谈恋爱时是优点,结婚后可就是缺点了。渐渐地,那隽不再对李晓悦带他玩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了。他工作极忙,赶上项目期天天都睡在公司。有次他结束项目后脸色灰败地走出公司,才发现已经一个月没有见李晓悦了,而李晓悦也没有找他。两人连电话都没有打过,只有微信的只言片语。他给李晓悦打电话。

“啊你出关了?”李晓悦声音很欢快。

“抱歉,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你在哪里?”

“我在大兴安岭,下周才回去·····喂,听得见吗·····山上信号差,回去说吧。”那头电话挂了,那隽不胜怅然。他那么忙,如果他的妻子不能守在家里,为他留着一盏灯,让他随时有口热汤喝,那他干嘛结婚呢?

那隽曾指出李晓悦太爱玩了。李晓悦说你不也没时间陪我吗?他说他加班到地老天荒,身不由己。

“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身不由已,辞掉不就完了?谁会拦着你?”李晓悦说。

瞧瞧,这就是李晓悦的幼稚之处了。这样的好公司,他PK掉了多少竞争对手才得来的,怎么可能辞掉呢?

“男人事业心强,不是应该的吗?”他道。

“你所谓的事业不就是钱?索性说自己爱钱得了呗。”

那隽疲惫而高傲地笑了,承认李晓悦说的有道理。可钱是好东西啊。不挣钱,他为什么要头悬梁锥刺股刷那么多题考名校?不挣钱,他为什么要来北京?那么多人闯北京,不就是因为这里好挣钱?油光水滑的豪车,内环线的别墅大平层,香气微微的五星酒店总统套,一水英美国家白人外教的国际学校······那么多人间的好东西,他拼了命也要去试一下,到底是什么滋味。李晓悦见他没有反驳,倒认真地劝起他辞职来,说他目前的存款想必非常丰厚,不如跳槽找个工作强度小的,享受一下生活。

“享受生活”这个说法让那隽觉得刺耳,三十二岁的男人,哪配享受生活?而没有钱,怎么享受生活?

她觉得好笑,国家大剧院的早鸟票,世界级交响乐团的演出,不过百十来块钱;黄昏坐在故宫的红墙下,看着夕阳投射在厚重历史中,所费不过六十块钱;圆明园门票才十块钱,坐在荷塘边,看接天莲叶无穷碧,吃一串糖葫芦十五块,你买不起吗?

他说他来北京主要就是为了挣钱,没心思看皇家园林映日荷花别样红。

“挣钱是为什么?你都不停下来认真地看一眼北京,来北京干什么?”他被绕糊涂了,来北京干什么呢?对,他来北京,是为了过人上人的生活。国家大剧院,踢踏舞踢得他眼花缭乱,交响乐响得他头晕脑涨,哪有大平层看着让人高兴?拿精神享受代替物质享受,这是失败者的狡辩,穷人的精神鸦片。一切廉价的东西,都不值得追求。

两人都很沮丧,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你知道海淀六小强的学区房多少钱一平方米吗?你知道普通的国际学校,一年学费多少吗?人岂能只顾自己快活,不想后代?知道什么叫阶层滑落吗?”

“你算什么狗屁的阶层?上不了六小强或者国际学校,就没有未来吗?”那隽冷笑:“这是北京,211多如狗,985遍地走。不能走到金字塔尖,只能去给屌丝公司打工,或者开滴滴当月嫂,有什么未来?”

说完他意识到失口了。李晓悦的学校就是个屌丝大学,正在一家只有十五个人的屌丝公司上班。果然李晓悦脸一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们俩吵架,每次都要那隽先低头。那隽一边恨自己没出息,一边求和。三年下来,那隽渐渐厌倦了。他三十二岁,是该找个女人结婚生娃了。可他黄金般的余生,要不要携李晓悦同行呢?

这次,那隽决定不主动找李晓悦了。大丈夫,建功立业是第一要义,建完功业后,何愁没有女人?他已经悄悄在相亲网上登记了,等大房子的房产证到手,他只需把它往婚姻市场上这么一摆,就会有优质女人前赴后续地扑过来。没听说吗?北京剩女人数突破80万啦,全球第一多。三十岁的二本女李晓悦,到底有什么可傲气的?

那隽咬着牙,往和李晓悦相反的方向走。偶尔回头看看,那个倔强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要不要让她知道,他买了个两千万块钱的大平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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