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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逃离金三角

猜叔是各个势力的调解人,但本质上大家还是把他当成贩毒的大佬。

有一次猜叔请达邦各行各业的老板聚餐,我和一个赌坊老板都坐在末桌。当时的气氛热烈,大家都有点醉意,猜叔特意叫赌坊老板表演节目。

他什么话都没说,一把就将后脑勺的小辫子扯开,从凳子走到桌面,在上面跳**。衣服在他手上摇晃,小辫子转着圈圈,扭动着壮硕的身躯像条刚吞了兔子的蛇。下面的缅甸人都在捂着肚子笑。

临散场的时候,他特意过来敬了我一杯酒。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夏文镜。

每个人都会有一两次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夏文镜最大的运气,就是遇到猜叔。

灰色行业,有时候门槛非常高。

猜叔喜欢中国古典诗词,夏文镜喜欢编顺口溜,猜叔认为夏文镜是懂他的人,因此让夏文镜负责管理蓝琴赌坊。

后来,夏文镜常常找我去他的赌坊玩,我每次都是很快就把钱输光,但一来二去,我发现夏文镜人很有趣,就熟悉起来。

有一天,我刚送完货,就看到夏文镜的车停在我的屋子外面。我按了两声喇叭,夏文镜下车,左手拎了一瓶茅台,右手对我比了个喝酒的姿势。开始我们两个一直都在闲聊,说些赌坊里的趣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

忽然,夏文镜开口对我说:“最近这边要换人,你帮忙和猜叔问一下,行不?”

近年来,金三角的经济环境差,加上夏文镜做事不留余地,有些地方的华人势力看不过眼,就对猜叔施压。猜叔看蓝琴赌坊经营状况不算好,因此准备关闭,顺便卖些人情。

隔了好几天,猜叔过来吃饭。饭桌上,我使劲恭维猜叔说自己的辉煌事迹。等觉得时机差不多,我就趁着他兴致很不错的时候,提了关于蓝琴赌坊的事情。

猜叔放下筷子,看着我说:“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又不想出卖夏文镜,就看着猜叔没开口。

“没事,没事。”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支烟点上。

我以为他会散烟给我,抬手等了一会儿,发现猜叔没这意思,就自己伸手去烟盒里面拿。刚摸到烟盒,猜叔就把我的手腕按住,用力翻过来,然后把嘴上的烟头向我手臂按了下去。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懵,得有一秒钟,疼痛的感觉才传到大脑。我能听到“呲”的声音,然后闻到了焦味。

我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但完全动弹不了。

猜叔在我的胳膊上按灭了烟,把烟头扔掉,吼着警告,再乱动就打死我。

我被吓住了,身体不敢动弹。

猜叔又重新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完以后,又把我的手当作烟灰缸。

反复三次。

做完这一切,猜叔终于松开我,叫我用脑子想一想,就离开了房间。

当夜我没睡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感觉有一种恐惧的情绪充满了整间屋子。

后来我才知道,夏文镜之所以找我,是因为运输人员从来都是贩毒集团的核心,在外人看来,我是猜叔的心腹。

猜叔为什么烫我?

因为我犯了忌讳,更因为我不是猜叔的真正心腹。

我没能成功帮夏文镜说情,蓝琴赌坊也被关闭了,夏文镜从此消失踪影。

我再次走货的第一天晚上回来,猜叔请所有手下吃饭,特地叫人烧了一大桌的广东菜,说是给我换换口味。“你是浙江人,本来应该给你做江南菜,但这边找不到浙江的厨师。”酒过三巡,猜叔亲自走到我的座位前,给我端了一碗老火汤。

我刚想站起来接,猜叔就把我按了回去,他边把汤放在我的桌面,边和我说不要这么见外,大家都是一家人。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应声附和,纷纷恭维说猜叔心里对我特别关心,让我一定要把猜叔当作自己的亲人,大家都是亲人。

说着说着,有几个家伙就合唱起缅甸语版本的《友谊地久天长》,唱到中间段落的时候还用筷子敲打碗筷配乐,领头的那个家伙甚至拿出双手对我挥动,意思是让我也一起来。

我没办法,只能站起来跟着随便哼哼,脸上一直带着笑,心里却想:这些人马屁拍的真是响。

喝酒时的嬉闹很容易拉近大家的距离,气氛也更加融洽,猜叔每说一个过往的英雄事迹,都惹得众人举杯叫好。

正吃得开心,大家越来越轻松随意时,猜叔突然站起身来,叼着一根烟,绕了几个身位。

就在我以为猜叔是走向我的时候,他停在但拓的身后。

但拓负责的是小孟拉到仰光的电子产品市场,他专门走私照相机、手机这些高档商品,利润很高,走一趟货能赚10万人民币以上,算是猜叔的心腹。

但拓看到猜叔过来,站起身来想要交谈,还没完全起身,就被猜叔按了回去。

猜叔拍了拍但拓的肩膀,我以为猜叔要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用右手捂住但拓的嘴巴,左手从腰间挂着的牛皮刀套里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滑过喉咙,在脖子上切割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从里面喷射而出。

我坐在但拓的正对面,可以看到血液凝聚成一股股血柱,朝我冲过来,因为距离原因,血液并没有溅到我身上,只是全部溅在了我的碗筷、酒杯上。

我的眼前一片红色,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眼睛也可以闻到臭腥,感到黏稠。

事情发生得太快,但拓的眼睛还睁着,双脚双手还在**,但人已经死了,脖子里流出的血渐渐不再喷涌,而是像山路上一个小泉眼流出的潺潺溪水,浸湿了整块桌布,还在无限往四周蔓延。

猜叔终于把手松开,但拓的脑袋落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猜叔叫还在拼命吃菜的两个手下赶紧把但拓拖走,说不想影响大家心情。

说完,又把匕首往但拓的头发上靠近,应该是想把刀上的血迹擦掉,但匕首太锋利,划开了头皮,变得更脏了。

猜叔很生气,踹了一脚但拓的身子,把匕首放在但拓的衣服上擦了擦,才总算干净。

“他会做小动作。”猜叔拿了个凳子坐到我的身边,冲我笑着解释道,但拓会把运送的货物调包,用假货换真货的方式赚钱。

我没说话。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我当时已经懵住,心里并没有害怕恶心的情绪,反而一脸平静。

猜叔见我这个模样,以为我心理素质已经锻炼出来,不再是刚来金三角的菜鸟,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笑道:“很不错。”就坐回到自己位置,重新招呼大家吃饭。

我扫视一眼桌上的众人,发现大家神色平常,该吃吃,该喝喝,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根本没人在意这里才死过一个人。

这种漠视生命的感觉,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这就是金三角的常态。

晚上我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但拓睁着双眼看我的场景。我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并没有。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晚的感受,不是单纯的恐惧。多年后,我重新回想起那一刻的场景,才觉得自己当时正身处在黑暗的森林中,猜叔领着我前行。我以为自己可以跟着他,但当猜叔不经意转头对我露出笑容,牙齿间沾满血迹。

我在金三角无人可依靠。

都说有钱人特别怕死,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正确。一开始身无分文的时候,犯法的事情都敢去做,可一旦有了钱,就会想着赶紧远离这些危险。我那时就是如此。

来到金三角一年多,我已经存够几十万。这钱对一个20岁的男孩来说,无疑是一大笔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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