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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番外三(五)完

同崔相推测地相差不多,冯玉贞接下来的两日的确都准时来陪他吃饭。一日顿,她从不缺席,将饭菜亲手端来,然而指望她的好脸色却是不可能了。

通常来说,女人把饭菜递给他,将桌旁的椅子往后远远一拽,同他相隔着很远的距离坐下。眼帘静静垂下,盯着自己的膝头瞧,有时察觉他落在身上的视线,便蹙起眉,将一双手臂慎重地环在胸前,几欲离席。

他从中窥见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性情——冯玉贞是个无可救药的良善之人。哪怕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可是为了保全丈夫的一具肉身,也愿意硬着头皮来面对他。

其实每日只送来一顿才好,这样才能保证他存不下多少气力,不至于在两人共处一室时对她产生威胁。可冯玉贞不肯,一天顿勤勤恳恳,生怕饿着了他。

哦,不是怕饿着了他,是怕饿到了她丈夫。

如此看来,这几天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算不得假,他们的确是一对儿鸳鸯爱侣。

崔相想着这些事,嘴上便慢了下来,他不意外地又出神了,这在以前是极为罕见的事,可这几日却很司空寻常了。

他索性把筷子架在碗沿,一手支起下颌,定定望向冯玉贞,忽而饶有兴致地开口,有几分不知从何处来的亲昵:“这些都是嫂嫂做的吗?很对我的胃口,想必是下了许多功夫。”

能不合胃口吗?全是依着崔净空的喜好,两个魂灵说到底同根同源,口味也差不到哪儿去。

只是这饭菜里实则暗藏玄机,冯玉贞并不接他的腔,怕句话没说完就被他套出话来。

她只要一细想面前这人的真实身份,便只觉得背后冒冷气。虽说她没有什么途径去证实,可光想到这个可能——即他兴许是话本中那个崔净空,便足够令她悚然了。

干脆嘴唇一抿,一条生硬的、拒绝的短线就浮现在这张不该如此冷淡的鹅蛋脸上。

不该如此,那又应该显露什么神情呢?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冯玉贞不欲回答,更不想徒劳坐守在这儿,打算走人,却不料几日下来一下未曾发难的人突然起身,一把攥住她的小臂,冯玉贞身形不稳,脚下打滑,猛一下跌落在他怀里。

“你放开我,不然——”

冯玉贞一只手捶打挣脱,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去摸出藏在她袖中的匕首。可惜的是,男人一瞥便参透了这点小把戏,掐住了她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怎么?难不成你舍得杀了我?”

他刻意混淆了身份,手臂先是横在她胸前,察觉到这个姿势显得太过生疏不适,之后才尝试着卡住她的腰肢。

他看着冯玉贞煞白的脸色,神情不虞,出言道:“你为何……”

没等两句话的功夫,几只箭矢从大敞的门外突地射进来,笃笃几声深深插入两人周围的桌子或地上。

与此同时,原先待命在外的侍卫察觉情况有变也呼啦啦跑了进来,人多势众,冯玉贞听到身后的人轻

哼了一声,带着点不肯罢休的意味,下一瞬却干脆利落地松开手,冯玉贞忙不迭地快步扑到门口,一眼也没有再回头看他。

这天晚上,冯玉贞没有再上门。她或许是被吓破了胆子,崔相盯着门口,饭菜倒没有苛待,由一个婢女送来。他没有去理会,同前几日一样早早上床歇息了。

这是被关在这里的第五天夜晚。崔相闭上眼,脑海里渐渐翻涌出明亮的色彩。

今天会梦见什么事?他漫无边际地想,连着做了四天的梦,对此地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知晓眼前这一幕或许发生在不久前。

这是盛夏时节,女人独自坐在树下,婆娑树荫地映在她脸上,她半阖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左边空落落的藤椅坐上另一个人,“他”把一件外衫披在她被微风不时吹起一角的裙摆上。

冯玉贞好像被这细小的响动惊醒了,她拿指头把那件外衫扯到小腹上,偏过头,眼睛都没睁开,从鼻腔里哼出一点音儿来,问“他”晚上喝小米粥还是煮点馄饨吃。

他被这亲昵的一声唤得有些恍惚,虽然知悉冯玉贞身旁的人不是他,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然而下一瞬这副明亮的画卷倏而破碎,沿着陡然开裂的缝隙,浓稠的黑暗渗进来,一只手背挂着疤痕的手张开五指,像一座山似的倾轧下来。

这只手太过巨大,力量同第一次出现时天差地别,崔相没有任何抵抗之力,明明是身处梦境,他却感受到全身上下骨骼断裂、碎骨戳进心肺的剧烈痛楚。

他蓦地睁开眼,昏黑的夜里,脑海中响起一个漠然的、嘲弄的声音,与他自己的嗓音别无二致:“看得还高兴?鸠占鹊巢的东西,尝够了这几日偷来的甜头了吗?”

崔相浑身剧痛不止,从床上艰难爬起身,吐出一口淤积的黑血来。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无限混淆,一个修长的人影立在不远处,用阴冷的目光直直盯着这里。

崔相知道这是另一个妒忌的、被自己抢夺了身体的自己。他抹去唇边的血渍,被说得不甚痛快,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冰冷笑意:“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个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的蠢货。”

*

冯玉贞身处偏房,同关着崔相的正屋隔着几间厢房,她不安地来回踱步,眉宇间含着一点焦虑,不时回看一眼桌上的那个符纸叠成的药包。

“夫人,还是没动静。”

李畴探风回来,朝她苦着脸摇了摇脑袋。

自昨日崔相忽然发难,直到今日晌午,屋里再没有打开过,顿饭菜都在门口放凉了,无奈撤下来。冯玉贞察觉不对劲,她叫侍卫敲了敲门,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一片死寂。

是不是这个药生效了?

冯玉贞心中一团乱麻,说不准是如释重负还是担忧屋里人状况不佳。

她呼出一口浊气,大步走到正屋前,将手摸在腰间的匕首上,吩咐道:“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屋里就钻出来一股怪异的气味,像是血腥味!再看床边直僵僵地垂下一只胳

膊,伏在床上的人七窍流血,胸膛一点起伏都无,看样子竟是咽气了。

冯玉贞打了个寒颤——这个场景别人不熟悉,她清楚得很,这是崔净空那时候每次咒痛发作时的惨状!

那个念珠不是已经没用了吗?

她转身交代下去:“李畴,你们都先出去。”

李畴不放心,他见床上人不知是死是活,心里发怵,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这个不大的屋子,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凭空人就成了这样。

他试探问道:“夫人,要么我去请来那位真人?是不是他给的药起效了?”

“李畴,”冯玉贞却没有回答他,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催促道:“你们都出去,端一盆温水上来,只要我没出声就别进来。”

李畴领命关上门,冯玉贞赶紧走到床边,这人当前的状况作不得假,面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泛红,气息很弱,她顾不上这几日来的疏远,想着先将他手腕的念珠摘下,却不料这会儿竟然扯不下来了。

她参不透其中的玄妙,只好沾湿帕子,将他脑袋搁在自己膝头,一点一点擦干他脸上的血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怀着一点希冀唤道:“空哥儿?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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