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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季默沉沉点头:“他是范通的好友之一。尽管在严弥掌权后,范通便已与他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了,但刘空很珍惜这个好友,时常喝到酩酊大醉去敲范府的大门,范通也是无意间从他那里得知此事的。”

“怪不得,”郦黎对这个人的印象还蛮深刻的,“他说严弥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对得起他,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在说严弥祸乱朝纲的事情……等下,这件事他居然也知道吗!”

他悚然一惊:“你说他爱喝酒,那难不成平时禁军之中,他的那些袍泽兄弟……”

“也都知道。”

季默叹道:“他们大多只当刘空醉酒后说胡话,但也有几人在我询问的时候,表现出了心虚的神色。”

他攥紧衣摆,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挣扎。

“陛下当日突然昏迷,掌控禁军是重中之重,这些人自己知道不要紧,一旦他们告诉穆将军和军中其他人……穆将军对郦氏一族忠心耿耿,如此一来,禁军八成会生乱。”

郦黎也沉默了。

他的满腔怒火随着季默的叙述,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剩下充斥胸膛的怅然和复杂。

这是个死局。

季默选择了唯一能够破局的办法,快刀斩乱麻,保住了他这个皇帝,也保住了社稷的稳定——虽然这么说有些厚颜无耻,但朝堂没了一半大臣,和没了君主,绝对是后者对于国家的打击更大。

但代价是,献祭了他自己的一切。

无论如何,这个选择对于季默来说,都太过沉重,也太过残酷了。

尤其是,他还与自己这边有着绝对信息差,并不清楚霍琮和自己真正关系的时候。

在季默看来,身为国君的他昏迷不醒,万一有人借机以血统问题发难,挑动禁军再来一次兵变的话……

这个乱世,绝对会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可郦黎也着实说不出“你做得很好了”这几个字。

他知道,季默更不会想听到的这句话的。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侮辱。

“时间紧迫,臣实来不及辨别忠奸,只能先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季默在说出“斩草除根”这四个字时,脸色惨白,干裂的唇微微颤抖着,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仿佛又看到了火光下满掌腥气扑鼻的鲜红。

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为何匈奴王子会沦落为我大景俘虏,但那乌斯目前尚且下落不明,万一被匈奴单于知晓此事,说不定会借此发难,大举进攻中原……”

“臣明白,自己的仁义、原则和性命,在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前不值一提,因此才下令……将那一千两百余人,或许其中还有不少真正无辜之人,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季默双目通红,俯身深深朝郦黎叩首。

“罪臣季英侠,从不信血统天命,臣本是遗腹子,后来母亲去世,得幸被养母一家收养,苟活于世一十余载。”

“陛下有明君之能,圣人之德,若是仅仅因为出身,便只能沦为亡国之君,罪臣替大景不平!也替天下百姓不平!!”

——他是为了我,才走到这一步的。

郦黎闭了闭眼睛。

他伸出手,把季默扶了起来。

“刚才你犹豫了,没捅下去,”他嗓音嘶哑道,“朕知道,你肯定也不想死。”

季默还不肯起来,执意道:“那只是因为臣还有未竟之言。如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罪臣也该上路……”

“闭嘴!你就算死了朕也要挖坟把你刨出来!”郦黎怒道,“你是朕的指挥使!这个位置只有你能干,你是觉得锦衣卫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管了,还是觉得朕可以给沈江升职加薪替代你了?”

季默干涩道:“沈江,虽武力平平,但头脑活络,还有他兄长沈海帮衬,应该没问题的。”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郦黎拽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看上去比几天没阖眼的季默还红。

他一字一顿道:“季英侠你给我听好了,你家主公就在外面

等着,他多有本事你应该很清楚,我会让他想办法来处理这事。”

“——你是替朕办事,替朕杀人,那帮人就算是化作怨魂索命,也是来索朕的命!听到没?”

季默瞬间变色:“陛下!鬼神之事不可妄言——”

“朕命硬,不归他们管!”

郦黎甩袖离开,到诏狱大门口,看到等的心急如焚的沈江,冷笑一声命令道:“你给我下去看着他,顺便给他送点水喝饭,如果他不吃,就给朕灌下去!”

沈江眼前一亮:“臣遵旨!”

然后乐颠颠地去给顶头上司打饭了。

紧接着,郦黎把不善的视线投向了另外两人。

见他看过来,霍琮和陆舫立刻停止了交谈,直勾勾地望向他。

“本事都挺大啊,”郦黎阴阳怪气道,“视朕于无物,要不接下来的早朝,你们一人替我上一半得了?”

陆舫知道陛下的怒气主要不是针对自己的,很识趣地退后半步,准备让霍大都督来替他遮风挡雨。

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让郦黎一下子更来火了。

“陆舫!”

“哎,”陆舫下意识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不合适后忙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臣在呢,陛下。”

“古人云,一日之计在于晨,我看你白天起不来晚上睡不醒,不如趁着早朝前,先顺着宫道跑步锻炼吧。”

陆舫:“…………”

他愁眉苦脸道:“那陛下,臣要锻炼到何时为止?”

“什么时候上早朝,什么时候停!”

为了不继续引火烧身,哪怕要在满朝同僚前罚跑,陆舫也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原地就只剩下了霍琮一人。

“那个乌斯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郦黎先发制人,在霍琮开口前便抢先质问道。

“他已下落不明许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京城,我本想找到人后再直接处理掉,就不劳你费神了。”霍琮解释道。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很高兴吗?”

霍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郦黎扭过头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战态度。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郦黎盯着诏狱墙根顽强生长的野草,不知是不是看得时间太久了,眼睛微微酸涩发胀,视野逐渐模糊,连着上辈子的事一起,委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混乱地想:霍琮他凭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诉自己?自己对他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就在这时,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温和但有力地将他环入了怀抱之中。

“抱歉,”霍琮低声道,下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语气复杂道,“我时常忘记,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为你遮风挡雨了。仅此一次,相信我,下不为例。”

怀中人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

霍琮本以为郦黎还在生气。

直到一滴泪,无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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