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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李斯求学

年轻人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今岁是他当粮仓小吏的第三年,之前他不是没有看到过粮仓内的大老鼠,他十七岁时刚进这个大粮仓,这些老鼠们瞧见他后还会象征性的赶紧溜着墙根跑走。

三载春秋的时间他曾经无数次给自己的上司提议给粮仓内养几只猫来抓硕鼠,却被上司给一口否决掉了,理由是——狸猫会往粮食内便溺,太脏了!

可上司又觉得这个小刀笔吏不仅勤劳爱干活,还能把事情办的又快又好,他不能让自己能干的手下寒心啊,脑筋一转,就给粮仓内送来了几只大黄狗,妄图让狗拿耗子,结果就是——多管闲事。

年轻人与几条大黄狗看着这些抓不完,灭不尽的老鼠,身心俱疲,老鼠们瞧见年轻人和黄犬压根威胁不了它们,近千个日日夜夜相处下来,这些粮仓内老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如今已经完全能把他和几条大黄犬当成空气看待了。

“该死的硕鼠!”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麦饭团抓起旁边地上的小石子就朝着那胆大包天的几只老鼠丢去。

“吱吱吱!”

几只大老鼠被石子给砸了,不仅没跑走,还在黄土地上蹦跶着,冲着年轻人气愤的大声叫了起来,仿佛在用鼠语骂着很脏的话。

瞧见年轻人要起身来抓它们了,趴在门外的几条大黄犬也甩着尾巴跑了进来,硕鼠们忙噙着嘴里的麦粒“嗖”的一下子就钻进了麦子堆,细长的鼠尾抖动了两下就找不到鼠影了,唯独那宛如流沙一样从上往下滑落的麦粒像是硕鼠们留下来对年轻人和大黄犬们嘲笑的证据——

[哎呦,抓不着就是抓不着,鼠鼠我啊,行动最敏捷了!愚蠢的两脚兽和大笨狗想要抓到本鼠,你们就等下辈子变成猫吧!]

若是赵康平在这里就会用手撸着大黄狗的脑袋,安慰年轻人:[老鼠是灭不尽的,粮仓内的老鼠更是灭不尽,老鼠不仅繁殖速度快,一窝还能生许多,成年大老鼠的智商更是相当于八岁的孩童,能听懂人话的,若是与人谈论灭鼠的事情被藏在阴暗角落的大老鼠知道了,它们就会聪明的开始躲藏了。]

再次在想要吃东西的时候被恶心的老鼠搅和没了胃口,年轻人不禁面无表情的将拉喉咙的麦饭团吃掉,他吃了一个,把剩下的另一个麦饭团掰成几块喂给眼前冲着他狂摇尾巴、张着嘴巴流哈喇子的狗子们。

挨个拍了拍狗子们毛茸茸的脑袋就从坐席上起身重新拎着陶盆到外面的水井中汲水洗手,洗干净手后,他刚跪坐在案几前,拿起毛笔准备忙活就觉得肚子有些疼,想要如厕。

他叹了口气用右手揉着有些难受的肚子从坐席上起身走出粮仓,直奔茅厕而去,刚进去茅厕就看到里面灰扑扑、脏兮兮、干瘪瘦巴的小老鼠们被他吓得到处乱窜,一只小老鼠更是“咚”的一下慌不择路地掉进了污秽中溺毙了。

人的开悟往往都是在一瞬间,兴许是加冠后,潜意识里就想要有所建树了,也或许是不久前刚被仓中嚣张至极、人犬皆不惧的硕鼠们给气到

,年轻人看着眼前仓皇乱窜的厕鼠,只觉得心肝猛地一颤,脑袋瞬间闪过一抹灵光。

仓鼠与厕鼠不都是老鼠吗?前者住在粮仓内吃的油光水亮,连人和犬都敢骂,而后者挤在这肮脏逼仄的茅厕内,吃的恶心,瞧见人和犬了更是直接吓个半死。

人不就如这老鼠一样吗?一个人有没有出息要看他所居住的环境啊!

孟母三迁呐,他悟了!

年轻人走进茅厕内,利落的解决完生理问题就又出来洗干净手。

这次他没有选择回粮仓内像是一头勤劳的牛一样不知疲倦的忙活,而是走出粮仓,几只大黄犬也溜溜达达地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

粮仓建在上蔡东门外,年轻人领着几只大黄犬走在黄土路上,瞧着坍塌了半边墙的蔡国古城墙,不仅伸出双手抚摸着这些布满刀痕的残破墙壁,而后环视四周,眸中尽是无限感慨。

这是他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他的名字就叫“斯”,家乡的水土滋养了他,供养他长大,使得他在这乱世中苟活了下来。

可这片土地就像那已经彻底隐入历史尘埃中的蔡国一般,蔡国没了,蔡都也彻底没落了。

与如今咸阳、邯郸、蓟都、临淄、大梁、新郑、陈都,这些七雄的繁华都城相比,他的家乡——没落的蔡都简直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邑!

他闭着眼睛都能把这里走完!如果他一直待在这里循规蹈矩的娶妻生子,那么他就只能做一辈子看守粮仓的小刀笔吏,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蔡国已经没了,楚国选任官员是看出身与血统的,在这里他是不可能有出头的那日的!

活了二十年,年轻人心中突然变得着急了起来,他不想要待在这小小的上蔡了,身处这列国伐交频频的乱世,他即使只是一只卑微的只能蹲在黄土地上,仰望蓝天白云的“小老鼠”,他也不想要当“厕中鼠”,他想要去七雄的都城里做“仓中鼠”!

“斯,你在这里干嘛呢?”

李斯正背着双手着急的在黄土路上紧皱眉头乱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声。

他下意识转过头就看见来人是他的姐夫——蔡黍。

作为老来得子的李斯,他的阿姊比他足足大了十六岁,他刚满周岁,阿姊就嫁给了当地蔡里正的儿子黍。

四岁时,他的阿父病逝了,靠着阿姊与姐夫的帮衬,小李斯勉强被寡母给拉扯着养活大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则亲不待,十七岁靠着一手好字成为粮仓小吏的李斯刚领取到公家发放的俸禄,来不及供养老母,积劳成疾的母亲就也病逝了。

自此,父母双亡的李斯就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变得孤身一人了。

如今他的姐夫蔡黍接了他父亲的班,担任里正。

看到姐夫扛着耒耜领着身后的几个壮汉要往城外农田而去的模样,李斯忙抬脚迎了上去出声询问道:

“姐夫,你们这是要去春耕吗?”

瞧见靠

着自己的努力以及李家族学中保留下来的珍贵书籍,勤奋读书,自学成才,担任大粮仓内写文书的小刀笔吏的妻弟,蔡黍这个祖上曾是蔡国公室的中年人还是很为其自豪,扛着耒耜,颔首笑道:

“是啊,昨个儿我刚领着庶民们将咱们这儿的康平窝给挖好,今日得赶紧忙春耕的事情了。”

“你不去粮仓内写文书,待在这儿摸坍塌的古城墙干嘛?”

李斯笑了笑,没对自己姐夫说他早上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把今日一整天的活给忙完了,可是他闲不下来,忍受不了在他做小吏之前那些前任小吏们记得乱七八糟的粮仓账目,平素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整理往年的烂账。

三年的时间,他把粮仓以往十年的烂账都给整理完了,今日他忙活完当日的账目后,已经开始动笔整理第十一年前的烂账了。

他避而不谈粮仓的事情,反而对着姐夫好奇地询问道:

“姐夫,那康平窝好用吗?”

蔡黍满脸喜悦地点头道:

“挺好用的,咱们住在上蔡城内姑且还有个茅草房子住,那些住在城外衣衫褴褛、连姓都没有的庶民们有了这康平窝,到是有了一个冬暖夏凉的庇护所。”

“我已经和你姐姐商量好了,等忙完农耕的事情后,我们俩就也在家中后院内挖个康平窝,等到今岁凛冬之际就带着俩孩子住进去,下大雪后不用半夜里胆战心惊地担心雪会把茅草屋给压塌,那康平窝要比咱们的茅草屋结实,还保暖。”

“里长,你要不先别和你的妻弟聊了,春光太短,咱们快些去田里吧。”

跟在蔡黍身后的汉子们听到这郎舅二人聊着聊着还扯到康平窝上了,不由开口催促了一声。

蔡黍闻言,只好伸手笑着拍了拍妻弟的肩膀,对着小舅子笑道:

“斯啊,你好几天没来我家了,昨个我在城外领着人挖地窝子时碰巧挖到了兔子洞,抓住了两只肥兔子,你姐姐准备今日烧了兔子,等着你来吃,记好早些来家里啊。”

“我还得忙不和你多说了。”

蔡黍说完这话就招呼着身后的人,说说笑笑地离去了。

李斯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家和蔡家离得很近,自从老母亲去世后,他经常到姐姐和姐夫家中吃饭,他的俸禄自然也交给姐姐了一大半,可他做了三年小吏,明明在这上蔡也算混的不错了,可为何家中的生活还是如此拮据呢?拮据到他姐姐和姐夫要在家中挖地窝子来带着外甥和外甥女一起住呢?

思绪纷乱的李斯心中堵得慌,他抬脚狠狠踢了一脚身旁坍塌的古城墙,不知道是在骂蔡国不争气,使得上蔡从一国都城沦落为现如今不入流的小乡邑!还是在气愤自己不争气!

稍稍发泄完心中郁气后,他又领着几只大黄犬回到粮仓内老老实实地干活,他对待自己的工作总是很认真,一沉浸在工作内就变得精神高度集中。

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摸着竹简上的墨字,蹙着眉头整

理着十一年前的乱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已经理完了三分之一的账目了。

只觉得脖颈发酸的李斯,抬头瞥见窗外的天光渐渐变得昏暗了,他就从坐席上起身锁好粮仓的几道锁,念着要去姐姐家吃饭,遂用粮仓提供给他的麦饭喂了几只大黄犬就迎着漫天的晚霞路过家门而不入,径直进了姐姐家。

甫一入门就看到俩孩子眉开眼笑的迎了上来。

八岁的外甥与三岁的外甥女欢天喜地的朝他奔来。

他笑着弯腰将抱着他大腿的小外甥女抱起来,小女孩儿就搂着他的脖子,眉眼弯弯地奶声奶气说道:

“阿舅,阿舅,阿父抓到的兔兔是白白的。”

“哈哈哈,是吗?”

李斯抱着外甥女笑着抬脚往屋子内走,外甥跟在腿边也挥舞着双手激动的上蹿下跳:

“阿舅!我就从没来没有见到那般大的肥兔子!以后若是能整日吃到肥兔子就好了!”

李斯闻言不禁瞧了俩孩子一眼,哥哥瘦,妹妹更瘦,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瘦,因为脸上的肉少,倒是显得一双眼睛出奇的大。

他下午时心中那股子闷闷的感觉又涌出来了。

“斯来了。”

正在庖厨内忙活的李粟听到外面的动静,忙从庖厨内走了出来,瞧见弟弟来了,遂将两只沾着水的手在身上的麻衣上蹭了蹭,上前将黏人的闺女接过来,笑道:

“你忙了一天还抱她作甚?胳膊不酸吗?快些去洗手吧,等过会儿你姐夫回来了咱们就开饭。”

李斯抿唇,颔了颔首,乖乖去洗手。

没一会儿在田地中忙活一下午的蔡黍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等到蔡黍用井水洗干净手、脸和脖子后,一家人聚在院子的一张大石案前,也不讲究贵族富户的分餐制,三大两小围着跪坐在一起。

李粟拿着一个大木勺将盛在大陶盆中的兔子肉,先往良人的麦饭碗中浇上了许多兔肉,冒着尖,而后是弟弟的麦饭碗中也放了许多兔肉只比良人少几块,八岁的儿子碗中分几块,三岁的女儿小碗中分几块,轮到她时那陶盆中就只剩下不好啃的兔骨头已经些微肉沫子了。

一家人要趁着天光快些吃晚膳,否则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了,还得点灯,费钱。

看着俩孩子抱着陶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李斯拿着筷子将碗中的肉夹给旁边的外甥和外甥女,姐姐见状忙开口阻止道:

“斯,你吃你的,别管他俩。”

蔡黍也端着手中的碗,拿着筷子往妻子的碗中拨了些兔肉,对着小舅子开口笑道:

“斯,你姐姐说的没错,他俩整日在家中又不做苦力,也不费脑子,吃的已经不少了。”

八岁的外甥也抱着碗转过身子,边往嘴里拨着麦饭,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是,是啊,阿舅,窝,不要你给窝夹肉。”

“我,我也不要。”

三岁的小姑娘用小手握

着木勺子边奶声奶气地模仿哥哥说话,边想要把舅舅夹到她小碗中的肉重新挖给舅舅,却被李斯出手阻止了。

李斯环顾四周贫瘠的小院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陶碗对着跪坐在对面的姐姐和姐夫开口道:

“阿姊,姐夫,我不想要在上蔡当看守粮仓的小吏了,我想要把小吏的差事辞掉,去外面另谋出路。”

听到李斯这话,蔡黍拿在右手中的筷子刚夹起碗里的兔肉瞬间惊得掉落进了碗里,李粟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后立刻将端在手中的陶碗重重地放在石案上,出声训斥道:

“斯!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好不容易才当上了粮仓内写文书的体面人,不用像我们这般在田地中顶着太阳地刨食了,你不好好做小吏,想着折腾什么呢?”

“阿姊,我,我不想要做厕中鼠,我想要看看仓中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李斯不由攥紧身侧的两只手,出声开口道。

“阿舅,什么是仓中鼠?什么是厕中鼠啊?”

小外甥女满脸困惑的奶声询问。

她的哥哥则抱着手中的陶碗哈哈大笑:

“妹妹!你真笨!仓中鼠就是住在粮仓内的老鼠,厕中鼠就是住在茅厕内的老鼠啊!”

“你们俩给我闭嘴!别添乱了!”

李粟这个虎妈伸手在石案上重重一拍,吓得兄妹俩忙互相瞧了一眼,乖乖的缩了缩脖子继续吃饭。

“哎呀,粟,你别急着生气嘛,你先听听斯怎么说。”

蔡黍用右手肘轻轻捅了捅妻子的胳膊,小声劝道。

“说什么说!你也给我闭嘴!”

李粟和李斯相差十六岁,父亲走的早,母亲中年生子身子也不太好,李斯与其说是她的弟弟,不如说是她半个儿子。

两家离得近。

出嫁前,她的父母在田地中忙活,她就用麻布将弟弟缠在背上,背着弟弟,在家中舂米。

弟弟四岁,没了父亲,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出嫁三年的她忍着婆母和妯娌的冷眼,帮衬着家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的寡母和幼弟。

眼看着娘家的弟弟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能给她撑腰了,听听她弟弟这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自断前程”的混账话!

这怪不得李粟,她活到年近四十连小小的上蔡都没有出去过,她只能看到这片土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在她看来,上蔡小吏就是当地最好、最稳妥的差事了。

想起已经去世的父母,李粟眼睛泛红地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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