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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一念之遥

04·忆君迢迢隔青天

玉随云入宫之后,很快得了宋澜的欢心。

说是“欢心”也不确切,她只是凭借从小到大卖嗔卖娇的心思,猜出了宋澜脑海中玉家女儿应该有的模样。

她嚣张跋扈、明目张胆地饮着皇后的飞醋,又装出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儿女情态。宫中众人皆知,只有她能分皇后的宠爱,因为她是真心“恋慕”皇帝的。

听了这样的传言,随云笑了半晌。

在入宫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样的天赋。

在宫中待得越久,她越能在玉氏满门的煊赫中嗅出大厦将倾的意味,也逐渐明白了父亲执意要将她送进宫的缘由。

满宫里除了皇后没有人懂她,但二人表面不和,能说话的机会寥寥无几。随云最后只将此事告诉了身侧最为单纯的阿嫣,请她为自己和皇后偷传笔墨。

她趴在案前,提笔写“人生识字忧患始”,阿嫣不解地凑过头来,随云便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说希望你永远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靖和四年,暮春场围猎。

随云要求随驾,本只是为了同父亲哥哥们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只是她没有料到,自己竟会在画堂之外遇见苏时予。

一年不见,还是两年?

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觉得他清瘦了不少。

见她出现,苏时予面上并无意外,他大胆地随着她上了马车,随后反客为主,淡淡吩咐了一句“走罢”。

随云这才发现,原是自己上错了马车——画堂之外的马车,分明应该是乔内人为她预备了、送她到玉秋实那里去的。

不知马车外驾车的人对暮春场的守卫亮了什么信物,他们竟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皇家猎场,随云打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敢再次开口:“你疯了?”

苏时予低头摩挲着手边一个简陋的香囊,没有说话。

随云匪夷所思,至今仍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苏时予死死攥住那个香囊,缓慢地抬起头来。

颠簸的行路声中,随云发现他的睫毛在微微地发抖:“……当年你来寻我,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嫁入皇宫了么?”

当然不知,只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罢了。

不过随云没有回答,只道:“你还没有答我的疑惑,怎么又问起我来了?”

苏时予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不过这个动作并未持续多久,只是一霎的功夫,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猛地松了手,看着她腕间的红痕,胸口起伏不定,却一句话都说不囫囵:“我……”

这次凑得更近,随云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你哥哥去寻过我,”苏时予避开了她近在咫尺的眼神,有些狼狈地道,“他问我,从前那些年,你不顾矜持,向我献殷勤,我为何完全不曾、完全不

曾……()”

心中泛起一股很久不曾出现的酸涩之意,在他的气息笼罩中,随云几乎忍不住随着他一起颤抖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⒖()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不过是爹爹的养子,不是甚么真正的世家子弟,原本就不配你的。”他喘了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飞快地说,“我妹妹要当皇后,你父亲又是宰辅……外戚之祸,犹在眼前,就算承明殿下尚在,他也未必能容下这样同气连枝的大家族。写过那张桃花流水的帖子之后,爹爹对我说了许多,我这才知道,就算你不介意我只是养子,我们也不能有以后。”

随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继续道:“我原是不想让你伤心的,可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我原以为你父亲会给你寻觅一个如意郎君,现今想来,竟是我太蠢了。”

“你父亲将你送进宫原是不得不为,倘若有一日玉家……就算你已出嫁,你夫家也未必不会心存芥蒂、未必能护住你,可若在宫中全然不知外事,稀里糊涂,总是能活下来的……”

他颠二倒四、失魂落魄地说着,随云却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说这些的意思。

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天,汴都有太多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却对他柳树下的一滴眼泪念念不忘。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知生于何处的情感,大抵就是对那滴眼泪中柔软情愫的心动。

可他们之间的倾慕就如同春日的柳絮,淡淡的、捉摸不定的,一阵柔风就能吹得四散,没有刻骨铭心,没有痛心疾首。若她那日没有昏了头,跑去问“你可倾慕我”,连一丝痕迹都不会有。

在苏时予心中,她随随便便就能寻到比他更好的如意郎君。

而在随云心中,苏时予也不是非她不可。

那一夜她莫名其妙的恳求,这一日他失魂落魄的解释,连争取都算不得。

随云心中想着,苏时予知晓落薇的一切,更清楚玉氏的凶险和皇家的危机四伏,她嫁了宋澜,才有了他今日的失态。

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愿,成为了寻常人家的妻子,那些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觉察到的东西,也早就随之死去了。

他们背后是各自的家族、利益和亲人,这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好感、不知来处的“喜欢”,什么都支撑不得,只能无疾而终。

顷刻之间,随云脑中过了千百个念头,她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苏时予则垂着头,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来。

蓝色的小野花早已随着岁月被风干,变得薄而易碎,香囊中还有几片桃花的花瓣,不知是不是他特意搁了香料,溢出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自古以来,女子的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我这样直白的实在是少。”过了好一会儿,随云才揉了揉眼睛,尽量用一种轻快的口气道,“那我再问你一遍罢,倘若你我没有生在这里,不需为了旁人而活,你会不会……”

“会。”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道,目光从她的手指掠过,犹豫了许久,到底也没有伸出手去握

() 住她:“今日我来见你,是我循规蹈矩了二十年来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但是这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随云攥着那个香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出嫁以来,这竟是第一件让她真心开怀的事情。

隔着轿帘,驾车的人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声:“公子,似乎有马车跟上来了。”

“想必是我爹爹,”随云回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睛道,“停车。”

驾车人有些迟疑,虽然拽紧了手中的缰绳,却没有依她所言停车,直到苏时予低低地道:“停下罢。”

玉随云一手拨开轿帘,弯着腰,正预备出去,却感觉他在身后抓住了她的一片裙摆。

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两下——只是裙摆,大抵便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

苏时予颤声道:“随云,你要好好活着。”

“嗯,”随云忍着眼睛中的酸涩,轻轻地回答,“你也是。”

她将那个香囊藏入袖中,径自下车,没有回头。

倘若她知晓那寻常的相遇便是他们见的最后一次面,总该回头看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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