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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息我以死(七)

息我以死(七)

七月十五,中元大祭,帝后领百官告祖庙,并于燃烛楼点灯祈福,即使是皇城内飘满了血腥气的诏狱中,都能嗅到隐隐的香火气息。

傍晚之前,御驾过汴河之时,落薇忽地下了轿,说要到汀花台上行祭。

从前她多言伤情,很少到汀花台去,此时一反常态,不知是不是因玉秋实将死而飘飘然。宋澜在她面上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便松口准了,至于他自己——除了金像落成之时,他从不上汀花祭祀,只推说不忍,百官知晓皇帝与先太子情笃,又是一番称颂。

落薇去后,宋澜召了叶亭宴上轿同乘。

几l年以来,落薇几l乎从未去过汀花台,此时执意要去,倒叫叶亭宴心中惊疑,但面对宋澜,他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疑惑,只恭敬道:“陛下。”

宋澜却一句有关此事的言语都没谈,拉着他絮絮聊了几l句朝中局势,衮冕一日,他似乎十分劳累,尚未至宫门处便昏昏欲睡。

叶亭宴沉默地居于一侧,因皇帝久久不语,他便继续思索,不免有些出神。

今日街上应有目连戏演,御驾穿过喧闹的汴河,周遭的声音才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从皇城中传来的肃穆尘嚣声。

正当叶亭宴预备掀了帘子看看行至何处时,宋澜忽地开口问了一句,字句清晰,全然不闻困倦:“暮春场刺杀一事,是卿所为罢?”

叶亭宴打了个激灵,立刻收回了心思:“臣不知陛下之意。”

宋澜低笑一声,拥着身边的洒金绫罗,闲闲地道:“林召为何行刺?朕虽从前与他不睦,可他林氏家大业大,太师抽手不管,他们清楚得很,只有朕,才是他们的依靠。”

叶亭宴道:“陛下说得是,只可惜二公子不懂事。”

宋澜道:“不懂事?他是小人非君子,君子取义,小人取利,他为利益计,再蠢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朕虽然有意拿林家填了亏空,心里却清楚得很,三司审后,那个流放出关的驯马人出了汴都,纵马疾驰、一路北去,是你——”

他伸出手指,指着叶亭宴的额头,笑着接口:“救下了他。”

叶亭宴抿唇不语,宋澜见他额角落了一滴冷汗,指着他的手便偏了一偏,为他将这冷汗拭去了:“那个上庭作证的内官,事后也从暮春场消失了,难道不是跟着他一同去了幽州么?”

叶亭宴抬眼看他,很慢地说:“臣委实不知陛下所述之事,倘陛下生疑,臣愿彻查此事,为陛下排忧解难。”

“哈哈哈哈哈……”宋澜斜倚在车内软枕上,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地扬声唤道,“刘禧!”

车马闻声而停,刘禧在帘外躬身应道:“陛下。”

宋澜抬了抬手,指着叶亭宴道:“把这个欺君罔上的罪臣拖下去,乱棍打死。”

刘禧顿了一顿,似是有些迟疑,跟随在天子舆车附近的朱雀卫却立刻领命,有两人凑上前来,在帘外行礼:“叶大人,

请移步。”

宋澜捡了手边一只橘子,拿在手中把玩,挑眉看向叶亭宴:“你还有什么想说?”

饶是叶亭宴这样冷静之人,此时也不免嘴唇颤抖、目光闪烁,他张了几l次嘴,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臣冤枉。”

“亭宴,朕知晓你心中对太师有怨,也猜得出你千方百计回京是为了什么事情——你虽在点红台上剜了那枚奴印,可一家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幽云河之役时,太师便在北幽军中,叶家为何落败、他在其中动没动手脚,你猜得出来,朕自然也猜得出来。”宋澜垂着眼睛道,“如今你斗他斗得漂亮,太师将死,朕就想听你一句实话,朕方才所言之事,你认不认?”

叶亭宴跪在舆车上天子的脚边,手指有些抖。

他抿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语气也失了从前毕恭毕敬的谨慎:“是啊,太师身死,想来臣对陛下也没用了。”

宋澜冷声道:“放肆!”

叶亭宴却道:“陛下不妨直言,臣自当就死,可就算陛下将臣打死在明华门前,没有做过的事情,臣也是抵死不能认的。”

宋澜听了这话,闭上眼睛,轻轻挑眉,手边却挥了一挥。

刘禧跟他多年,最知他的意思,见他动作,不免松了一口气,他将那两名朱雀近卫遣下,自己也退了下去。

中停的天子车舆重新行驶起来,重重碾过皇城门前的砖石浮雕。

再次睁开眼睛时,宋澜便换了一副赞赏神情,他拍了拍叶亭宴的肩膀,语气不明地道:“好,甚好。”

叶亭宴平静地朝他叩首:“谢陛下信赖。”

宋澜便不再提先前之事,只是笑道:“明日劳你同太师去喝一杯酒,有什么想问的,便问了他罢。先帝既未过问,叶家之事便不止是太师之过,更是皇家之过。朕今日对你坦诚,是提点你看开些,以防来日你我为此离心。”

“既然你觉得是太师所为,便叫这件事在他那里结束罢,你在朝,照样能光复你祖上基业、重拾功勋。”

叶亭宴深深地伏身,感激涕零地道:“臣……叩谢皇恩。”

他在明光门前下了皇帝的舆车,腿软得几l乎直接从车上跌下来,宋澜遣刘禧亲自搀扶,将他送到了朱墙之下。

刘禧见朱墙下似是叶亭宴相交甚好的友人,便将他托付过去,寒暄两句便转身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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