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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不辞春(六)

银枪往上猛地一挑,宋小河踩着枪头高高跃到空中,一抬手,一张黄纸符箓便夹在了双指之间。

这是她练了很长时间的雷符,今日苦战,正好可以试试成果。

她将符箓甩到空中,符纸在空中旋转几周停下,漂浮在身前,上面的赤色咒文泛起光芒。

旦见宋小河左手持剑收至身后,右手竖在身前,双指并拢,身上涌出大量红光将符纸包围,而后脆声喝道:“清檀雷法——”

“召来!”

脆声落下的瞬间,一道银雷从天际劈下来,炸出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漆黑的城中明昼一瞬,雷光正正落在无头将军的身上,直劈得它整个身躯猛地颤抖抽搐起来,不停地往后退着。

但宋小河显然没有熟练掌握雷法,只落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雷后,天地又暗下来,符纸在瞬间化作灰烬消散。

不过这也足够了,刺目红光将她紧紧裹缠其中,她从空中俯冲,长剑卷起光芒,直往无头将军的心口刺去。

无头将军以银枪对上,两方锋利无比的刃剑撞在一起,爆发出的力量在周围一圈一圈炸开,地上的尸骨和碎石翻飞。

到底还是宋小河手中的剑更胜一筹,将银枪寸寸折断,剑尖猛地往它心口冲击。

却在剑尖触碰铠甲的前一刻,它伸出青紫的手,一把抓住了长剑,旋即便是一抬腿,蓄满力量的正蹬!

离得太近了,宋小河再闪躲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弃了剑,双手抬起,掌中凝出耀眼的红光,在面前极快地幻化出厚实的赤冰层作挡。

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冰上,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厚重的冰层碎裂千块,宋小河像射出去的箭,整个人往后疾速摔去。

冰层缓解了她所受到的冲击,但实在是太近,且那无头将军的力量巨大无比,冰层被粉碎之后,她还是飞了出去。

途中宋小河尝试用灵力稳住身形,却无法停下,正以为要摔得不轻时,余光忽而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她的身躯就从后面被人整个抱住。

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附着在宋小河的周身,她的心脏疯狂跳动,欣喜奔涌而出,狂风之中她匆忙回头一瞥,在飞舞的墨发里看见一张极是俊俏的脸。

是沈溪山!

“接住你了。”他在宋小河的耳边呵气,轻声呢喃。

金光闪烁着,他用灵力缓冲后退的速度,慢慢地就停了下来,却没把宋小河放下,反而抱得更紧了。他将头低下,埋进她的侧颈处,像是搁浅在岸边许久的鱼终于回到了小河里,贪婪地汲取着。

宋小河乖乖站着让他抱了会儿,他的发蹭得她脖颈痒痒的,也忍着没动。

沈溪山好一阵揉搓亲昵后才松手,抬起她的胳膊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她倒是没急着跟他说话,反而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那无头将军站在远处,左右徘徊了片刻,竟转身离去了。

她主动拽住沈溪山的手,急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走了?”

“此处它进不来。”沈溪山顺着她柔软的手指往上,扣进她的指缝中,掌心

相贴,很快又黏上来,“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宋小河回头,对上沈溪山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那么黑,被光一照就显得相当澄澈,专心致志地盯着宋小河时,眸子里那充盈的喜欢就无法掩饰了。

沈溪山的脸上很难出现这样情绪强烈的神色,以往不管是笑还是发怒,都担得上端庄二字,一朝坠入情河,稳重消失得一干二净,眉眼间尽是少年对情愫的纯粹和浓烈。

宋小河看着他,心底里没由来一阵委屈,闷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开始告状,“你知道吗?云馥竟然一直在骗我们,先前在庙里的那个猎师就是她杀的,后来我们分散后,她从苏暮临的身上取走了魂魄。”

“我一直把她当朋友,她竟然这般利用我们!”

人大概都是如此,经历了危险和欺负之后,一个人时尚能硬撑,强作镇定,可被人珍视保护的时候,又会有太多的委屈和脆弱。

云馥的叛变,苏暮临魂魄被抽,孟观行与其他人的重伤。

死亡随时会降临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宋小河有心想保护他们,可他们受伤害是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是宋小河毫无察觉的时候。

她无法做及时雨。

一直以来的慌乱和无力狠狠撕扯着她的心,这一路的强作镇定,也在看见沈溪山的那一刻瓦解。

宋小河从来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她已经成长了很多,若是搁在一年前遭遇这些事,她早就一边哭着跑一边喊师父了。

现在也是将脑门抵在沈溪山的胸膛,从少年宽阔的身躯上寻求一份心安。

无关情爱,是沈溪山对她的在乎和重视,所以才有了这份心安,她需要有人与她分担。

“孟师兄……”她低声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去的时候他都快死了,其他人也晕死过去,我没办法将他们都带过来,就暂时用结界将他们藏在里面。”

沈溪山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若是受伤太重,你带着他走反而会让他伤势加重,消耗更多的力气,若遇到危险,也无法逃脱。”

他低下头,将宋小河从怀里挖出来,捧着她的脸,指尖从她的眼角晃过,擦去一片湿润。

墨黑与琥珀形成的眼睛,让宋小河可怜兮兮的神色看起来尤其让人心动,沈溪山哄道:“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已经足够好了,别自责。”

是了,他们终究是为了护送宋小河而来,若是死在了这里,宋小河的自责足以击溃理智,将她淹没。

沈溪山看出她心中所想,所以才拍着她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有人哄之后,宋小河的情绪也很快就稳定下来,脑子也终于变得清明,开始向沈溪山简单说了这段时间她遇到的那些事,虽然顺序有些错乱,但好歹将重点描述完全。

接着又向他提出疑问:“为何我们分开之后,共感咒连不通了?还有你方才说那无头将军不敢进来,是什么意思?”

“这块地方

,被人布了阵法。”沈溪山道:“我被妖兽逼到了此处,踏进阵法的时候才察觉,但为时已晚,无法再出去,阵法将我的法诀阻隔,所以没能跟你连通共感咒。”()

“什么阵法如此厉害,能将你困住?”宋小河拧着眉,紧忙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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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厉害。”

沈溪山的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沉着声说:“这就是便是先前在酆都鬼蜮将我灵力尽封的阵法。”

宋小河心中大骇,慌张起来,“可,可是在寿麟城的时候,关如萱他们对你用这种阵法不是没有效用了吗?”

沈溪山说:“他们布的阵自然没什么威力,但是这次的阵法,与酆都鬼蜮那个出自同一人之手。”

言下之意,这次的阵法对他有着极大的威胁。

“那现在该如何?”宋小河抓着他的手,身上已经开始冒冷汗,若是沈溪山被这阵法再封一次,她都不敢想象在这危险的地方会有什么后果,“破阵?破阵有用吗?”

沈溪山摇头,“我在这段时间已经仔细寻找过,没找到阵眼,布下此阵之人本事极高,将阵眼藏得毫无破绽,布阵的本事在我之上。”

打出生起便被誉为天才的沈溪山,有朝一日也能说出“在我之上”这样的话,那就说明布阵之人确实厉害。

“是何人?”宋小河问:“我先前也猜测云馥有同伙,或许就是布下这阵法的人。”

沈溪山敛眸看着她,指腹摩挲着她白嫩的耳廓,淡声道:“你说云馥为了蒙骗我将自己变为瞎子,其实还有一人故意遮掩了双眼。”

宋小河抿着唇,紧紧盯着沈溪山,琥珀色的那只眼睛颤动,已经隐隐有了难过之色。

她或许猜到了。

先前步时鸢用绸布蒙了双眼,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是为了从沈溪山那里瞒过去,干脆将眼睛蒙上了。

沈溪山动作轻柔地抚摸宋小河,说:“从一开始递消息给吴智明,让关家暗中将日晷神仪的消息透露给仙盟,从而引我去酆都鬼蜮的,与两次布下这个阵法的是同一人。她联手谢归让你释放夏国百姓了却前世业果,告知你师父取出日晷神仪和开启那神器的方法,以及伙同云馥将你带来此地。”

“你方才在城中找到了苏暮临,看见了云馥,遇见孟观行几人,现在又来到我身边,独独一人,你没遇见。”

“是鸢姐。”

宋小河自己说出了这个答案。

当初下山时,步时鸢持着幡慢悠悠地晃到她的面前。

那并未无意间的缘分,而是一场计划好的相遇。

步时鸢摆了一张棋盘,自己执子。

从她站在宋小河身前,唤出她名字的那一刻,整个棋盘开始运作。

而宋小河,就成了她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宋小河抹着眼泪问:“那我是白子,还是黑子?”

沈溪山一愣,一时间没答上来,“或许是个傻子?”

“你这样说我,我就更伤心了。”宋小河

() 呜呜地哭,眼泪全蹭在了沈溪山的衣服上,闷闷地说:“你万一死在这里了怎么办?”

“现在就迫不及待咒我了是吧?”沈溪山笑着反问。

“当务之急,还是寻找破阵的办法。”宋小河攥着拳头道:“就算找不到也要找,绝不能让她们如愿!就没有我宋小河找不到的东西,师父买的任何零食,不管藏在哪里,我都能全部找出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要你找,你定然是能找出来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旁处响起,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十来步之外,先是出现了一盏灯,随着灯光散发出的暖黄光芒,一个身影也渐渐被光影勾勒。

步时鸢慢慢现出身形,嘴角噙着笑,一如既往的从容,说:“只不过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宋小河松开了抱着沈溪山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眼眸盯着她,问:“鸢姐,这一切当真是你所为?”

“你们方才所猜测的,皆属实。”步时鸢坦然地承认了,半点遮掩都没有。

宋小河听到她亲口承认,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语气满是失望,“鸢姐,自相遇以来,我都是诚心将你当做姐姐,我知道你神秘莫测,有着非同一般的过往,但我从不探究追问,只想简简单单与你维持交情,却没想到你竟在我的身边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其实也不算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宋小河早就察觉到步时鸢是为她而来,就像她每次都会在宋小河的必经之地等待一样。之前在寿麟城的时候,沈溪山也跟她提到过,怀疑的种子落在心间的土壤里,不用浇灌也能越长越大,只是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宋小河始终觉得她不是坏人。

步时鸢的面容被光映衬着,显得十分柔和,看起来也没有坏人的样子,“倘若这世间真有那么多简简单单,有哪来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你何必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宋小河大声质问。

“涉局之人,皆是局中一子,包括我在内。”

起风了,步时鸢身上的道袍又被吹起来,露出一截干巴巴的,像是骨头一样的手腕。

她看起来几乎变成一副裹了皮的骨架,站在夜色中,像是索命的无常,令人触目惊心。

“局中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又都不是为了自己。”须臾间,步时鸢勾起一抹苦笑,“你就当我有苦难言吧。”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怎么个难言法。”宋小河将木剑握在手上,眼眶还是红的,但眼神却已经变得尤其凌厉,冷冷地与步时鸢对视,警告道:“但你若是伤害我的朋友,伤害沈溪山,我绝不会顾念旧情。”

步时鸢淡声说:“我并不擅长打架,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启动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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