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略一摆手，阻止了工作人员要上来扶正的步伐，微微倾身，长臂一展，人凑近了。

矿泉水摆在两个人位置中间门，他不可避免地向她凑近。鼻息间门，香杉薄荷的气味忽然放大，清澈而凛冽。

本来就难以自抑地放轻了呼吸。

一秒后，戚瑶呼吸骤然一停。

她感到什么东西擦过指尖，修长，微凉。

——接着食指被人勾了勾。

很熟悉的触感，骨节分明，修长骨感，泛着凉意。

喻嘉树的手。

……这人趁倾身的功夫，在摄像机和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她的手指！

戚瑶心跳砰砰，偏偏又不敢做大动作，只能尽力维持表情平静，装作无事发生，受着手心的痒意。

喻嘉树若无其事地握住倒在桌面上的矿泉水瓶，缓慢地扶起来，另一只手在她手心很轻地点划着。

好像在写字。

戚瑶竭力忍受想要蜷缩手指的冲动，还要分心去辨认他的笔画。滚烫的触感仿佛随着他的一笔一画，从手心升腾，传遍全身。

小时候玩写大字都没这么折磨过。

片刻后，男人神情自若地起身，脊背重新松懒靠上椅背，又是一副冷淡平静的模样。

只有戚瑶一

个人蜷着手心，耳根与脸颊都发烫。

没有人知道，摄像机与人群簇拥中，他刚刚装作不经意地倾身，在她手心写的是——

“回家再看。”

现在别急着看你男朋友。

回家再慢慢看。

-

发布会前段进行到尾声，产品基本全方位介绍完毕，后半部分就是互动阶段。

乔念在会展中心大门口等待。

面前驶来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下来。

“怎么样了。”裘朗简短地问。

“不是很能压得下去。”乔念蹙眉，焦头烂额地跟着他往里走，“目前主要风向有两个，一个是说她照骗，直播开始之后基本就没什么水花，自己沉下去了。站姐出图之后，造型还有出圈的趋势。”

“还有一个就是潜规则。”乔念伸手摁电梯，“敏感话题，本来就容易多想，澄清当然是可以，但是公信力不一定有。”

“最难办的就是……”乔念极其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

裘朗扫了她一眼，“说。”

“他们真的在谈。”

“……”

一阵沉默。

裘朗动作顿了一秒，神色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又偏回头看着前方，大步往前走。

两个人重新进入会场内时，已经进入下半场进程。

同一开始的产品介绍不同，现在气氛明显活跃许多，尤其是当戚瑶站在台上，做完自我介绍，单手捂住裙子领口往下鞠躬的时候，场馆内一片欢呼喝彩。

黑色绸缎礼服裙衬得人皮肤极白，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偶尔偏头注视提问的主持人时，裙摆随动作小幅度晃动，露出纤细而笔直的长腿。

细高跟的绑带在莹白的脚踝上缠绕，像绕着白玫瑰生长的荆棘，没入阴影之中。

“瑶妹最近有新剧在映是吗？也在我们网络上掀起了非常高的热度啊，很温柔的甜品烘焙师。”

戚瑶点头，双手握着话筒，略微偏头，对着镜头笑了笑，桃花眼弯起，“是的。”

【操，美死谁了我晕啊】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笑，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老婆，亲一下，嘴移不开了！！】

【瑶妹的美商天下第一。她是怎么做到把黑色穿的又冷又纯的？？？不笑的时候一抬下巴，清冷倨傲得不得了，笑起来又是绝世甜妹，这反差感，我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专门慕名来看的，就这。。还照骗。。我信了你们营销号的鬼话】

【现实生活中就没见过比女明星好看的素人好吗……小网红和女明星都天差地别，更别说普通人。哪儿来的普信女乱碰瓷，我真的笑死】

【她还要加一句“不是我普信”，大姐，你不是普信是什么？？现实生活多不如意，才会在网络上恶意p图诋毁别人？？】

【小丑乱跳，你看我们瑶妹理你吗？造谣司马了。】

……

寒暄几句过后，主持人渐渐把话题引向产品，“我们听说啊，瑶妹上周的vlog就是用我们风行X-11机型拍摄的，是吧？”

戚瑶顺着他的话题点头，颔首，轻声细语地应两句。

两个人在台上一来一回，梗分布地不算密集，但缓缓引来，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浮夸表演，语气舒缓，偶尔逗乐，让人感到舒适。

喻嘉树懒懒靠着，就着明亮的舞台灯光看她。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很早以前在路边看到一个小小的玩具小兔子，看它孤单伶仃地躺在地上，白色的绒毛沾染上灰尘。路过的人好像看不到它的漂亮，看不到它耷拉下去的耳朵与湿漉漉的黑色眼睛。

他偶然路过，跟它对上视线，被纯粹的真挚和善良吸引。

等了许久之后，他捡起来，带回家，洗干净，放在露台上让它晒太阳。

后来这只兔子成了全世界最漂亮的兔子，人人都知晓又夸赞它的美丽。

他也坐在台下，看她在最明亮的地方熠熠闪光，看她站在最盛大的光里，一颦一笑都引人注目。

只有他知道。

只有目光不经意在人群中对上的两个人知道。

她永远是他的兔子。

-

互动进行到一半，旁边空座位上忽然来了人。

喻嘉树一向对别人不感兴趣，盯着台上跟主持人一起看摄像头自拍的人，眼神都懒得分一个。

直到旁边的人喊他。

“小喻总。”那人说。

闻声，喻嘉树缓慢撩起眼皮，稍一偏脸，对上男人的视线。

“您还记得我吗？”裘朗看着他，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喻嘉树。

从前给盛屿拉投资，大大小小饭局去过不少，听闻风行集团有进军娱乐圈的意思，曾托田莺的关系，见过喻重山一面。

还没能约出来，是登门拜访。

提着礼物上门的时候，南山那家刚吃完饭，阿姨开了门，喻重山不算有架子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让他上楼去书房等待。

上楼前，他瞥见坐在沙发上那人的发顶。

漆黑的，额前黑发散落着，人窝在沙发里，姿态散漫又随意，看起来很年轻，正横着手机打游戏，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棘突明显。

喻重山在楼下喊他，商业场面上一向杀伐果断的人，软下语气来絮絮叨叨，说毕业之后那小公司就可以关了，舍不得就转手，总之别再在那个小玩具上面浪费心思，收收心回家来。

裘朗没能听见他的回答。

彼时他以为是喻家这位少爷也不大成器，爱玩又不收心，同众多二代家庭里老生常谈的话题一样，只是在心里略一过，并不大注意。

一段简短的插曲就到此为止，

后来再见，就是新闻报刊上，和财经报道上经常会出现的人物了。奇迹般的，和他绑定在一起的词

语，却不是风行。

那时他才知道，这位和别的二代不同，国内Top本加上斯坦福硕士，大三领着一群人创立公司，本科毕业就有国家级专利在手，硕导是行业大牛，说是业界泰斗也毫不为过。

喻重山嘴里那个“小玩具”，是近两年半导体行业杀出来的最大黑马。

彼时他还笑，说别人家这个“小玩具”的定义，跟我们普通人就是不太相同。

但也只是笑笑，饭后茶余当新闻看一看，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或是戚瑶，能跟这样的人攀上关系。

此时此刻，男人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瞳孔漆黑，很轻地挑了挑眉。

裘朗顿了顿，也不绕圈子了，直言道，“是这样的，您知道现在网上风向在说什么吗？有关您和她的。”

他指了指台上那人，戚瑶正在跟抽取的粉丝互动，弯起眼睛笑，伸手去抽主持人手里的卡片，看起来漂亮得不食人间门烟火。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喻嘉树略抬了抬下颌，指尖漫不经心地在腿侧敲了敲，神情很淡。

“说你们之间门的关系……”裘朗顿了顿，措辞还算委婉地继续道，“不太正当。”

也许是知道这话不好听，裘朗也没等他回应，接着往下说。

“这种舆论对您可能没什么实质影响，但我们这行，吃风声和名声，这种花边新闻传下去，对她以后的发展可能不太好。”

见这人还是不说话，裘朗思忖片刻，继续道，“我们瑶妹虽然平时话少，也很安静，但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可能不太符合您圈子里对于‘乖巧’的定义，不适合带在身边。”

“我跟她认识也有五六年了，算是一路从微末时走来的，我的话，她应该会听。”裘朗顿了顿，神色自若，“但我不太想插手她的个人感情，以免她将来怪我。”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算得上是情有可原，这句可就意味深长了。

喻嘉树眉梢略微一抬，在心里跟着他念了一遭“我们瑶妹”，倏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所以？”

他没什么情绪地反问，神情倦怠且懒，漫不经心地抬睫，目光平直地落在前方，并没有看旁边的人。

见人终于有了反应，裘朗也收回视线，不再铺陈，直言道，“所以，我觉得您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戚瑶是很漂亮，但圈子里有的是更漂亮的女孩儿，您这样的身份地位，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承受不起。”

裘朗说。

话音落了，未见回音。

喻嘉树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半晌没说话。

他觉得荒谬。

对方这席话明显就是建立在他觉得他们之间门关系不正当的前提上，觉得金钱和权势之下，不可能有真诚在。

喻嘉树从小对这些事司空见惯，不像戚瑶一样，遇事把人往好了想，但他也不会先入为主，把人想的太坏。

他属实没想到，一个被戚瑶称为“有灵气的导演”、“有知遇之恩的学长”的人，会这样恶意揣测她。

站在一个“为她好”的角度，自以为是地揣度整件事的全貌，自私又恶劣。

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讥诮又冷淡。

接着，喻嘉树略一偏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很轻地挑了挑眉，绕回第一个话题，漫不经心答道，“不好意思啊。”

他拖着尾音，眼尾线条在此刻显得锋利而薄凉，扯了扯嘴角，轻声问：

“您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