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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等等。”

李羡鱼被他话中的杀意震住,本能地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缘:“临渊,你别去。”

临渊回身,眸色霜寒:“这是臣一人所为,与公主无关。”

李羡鱼听出他语中的冷意,握着他袖缘的指尖收紧,愈发不敢放人。

她仓促地向他解释,想让他放弃这个念头:“父皇不同于周嬷嬷,他是皇帝。他身边至少有半个影卫司的影卫在身边守着。殿内殿外还值守的金吾卫,服侍的宫女,宦官。他身旁,是绝不会离人的。”

临渊并不退却,只是向她保证:“臣不会让人察觉。”

他没有与李羡鱼说下半句话。

即便是被人察觉了,也可以灭口。

他会处理干净,不会给李羡鱼带来任何后患。

李羡鱼的指尖一颤。

继而连连摇头:“你别去。”

临渊看向她,似是不能理解李羡鱼为何会如此回护这个昏聩的皇帝。

稍顷,他启唇:“因为他是公主的父皇?”

李羡鱼轻愣,徐徐垂落了羽睫。

她低头看着面前明净的青砖,良久轻点了点头。

临渊垂眼。

这倒是个麻烦的事。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过段时日,他背着李羡鱼动手便好。

正思量,却又听她轻声:“可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临渊抬眸,愈发不能理解。

他在宫中已有一段时日,倒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个皇帝的传闻。

他想不出,除了这层单薄的血缘,这昏聩无能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她回护之处。

于是他问:“为什么?”

李羡鱼没有立即回答他。

她低垂着羽睫,也像是在探寻自己心湖深处,关于这件事,真正的答案。

殿内归于沉寂。

唯有秋风自窗畔萧萧而过,带起临窗而立的少年墨发与衣袂一同翻飞。

他手中持剑,剑穗的流苏拂过李羡鱼握着他袖缘的手背,带来些微的凉意。

李羡鱼想起,这是她绣给临渊的剑穗。

她绣过两样东西给临渊。

一件是剑穗,另一件则是一枚护身符。

因为临渊总是去寻仇,去杀人,最后满身伤痕地回来。上回,还险些因此送命。

她不想再看见临渊受伤了。

更不想看见他因为刺杀的事,而被举国通缉,被官府四处追杀。

李羡鱼的思绪落定。

她轻抬起羽睫,杏眸里的水雾渐渐散去,显得本就清澈的眸子水洗过般的明净。

“临渊,即便是你真的弑了君。母妃与霍小将军的事,也无法再弥补了。”

临渊眸色淡淡。

是无法更改,但可以让做下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这便是寻仇的意义。

而他未及开口,李羡鱼却又轻轻启唇。

她的语声很轻,柔软得像是春日里一朵杨花拂过耳畔。

“临渊,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

临渊沉默着徐徐抬眼看向她。

而李羡鱼也安静地与他对视,神情专注,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即便是有朝一日离开了宫廷,我也不想看到你再到处寻仇,或是被仇人追杀。我更想看见,你能找个风景极好,抑或是你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置办一门营生,好好地活下去。”

过去的事,已无法更改。

她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还能够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临渊的动作顿住。

许久,他松开了持剑的手,侧过脸去,语声很低:“臣总是不明白公主在想些什么。”

李羡鱼望着他,顺着他的话道:“你若是答应我不杀父皇,那我便解释给你听。”

临渊立在窗前的逆光处。

李羡鱼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看见少年持剑的手蓦地一紧,复又松开。

他低声:“公主若是不想,便推后再议。”

李羡鱼听出他话里的让步,高悬的心渐渐放落,但仍旧是不忘叮嘱他:“那你要是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要说与我听。”

这样,她也好及时劝住他。

临渊颔首,道:“好。”

他抬步,走到李羡鱼跟前,等她开口。

李羡鱼却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

毕竟,临渊都已经暂且放弃了去弑君的想法。

她仰脸看着临渊,而后者并不看她,只是眸色淡淡地看着地面上的青砖,像是在等着她开口。

李羡鱼想了想,便与他说起自己在母亲那本日录里看见的,有关于江陵的风景。

小桥流水,杨柳飞花,阴阴乔木锁烟霞。

末了,她将悲伤的心绪放下,重新展眉,向他轻轻而笑:“临渊,若是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以后,可以住到江陵去。”

她想了想,便起身去拿纸笔:“我去写一封家书,你帮我带给住在江陵的外祖,他会照拂你的。”

临渊先她一步将湖笔拿走。

他侧过脸,语声很淡:“即便是月期满。臣也不会立即离开京城。”

李羡鱼讶然:“你是要在玥京城里定居吗?”

她略想了想。

虽然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但若是临渊的话,她应当便不用太过忧心了。

毕竟他的身手这样的好,便是去开一间镖局,想来也能赚到许多银子。

于是李羡鱼莞尔:“那你记得把落脚的地方告诉我。”

她忖了忖,不大确定地道:“兴许,我还能寄信给你。”

临渊道:“臣不喜欢看信。”

他依旧不看她,羽睫淡垂,掩住了眸底的情绪:“若是公主有事寻臣,便随意寄一枚信物过来。”

“臣会入宫寻你。”

李羡鱼却有些怅然。

她想,那时候她都嫁到呼衍去了。

寄不来信物,临渊也寻不到她。

但是,但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

她不想那么早便告诉临渊。

于是她弯眸,应了声‘知道了’,便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对他道:“临渊,这都天明了,你快去歇息吧。”

临渊侧目:“公主不就寝么?”

李羡鱼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你先歇息。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大抵一两个时辰,便回来。”

临渊应声。

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他也并未多问,展开身形便回到了梁上。

李羡鱼这才回转过身去,抬步往廊上走。

槅扇被她推开,今日上值的月见如常守在廊上,见她出来,便福身向她行礼。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庭院里走。

月见不明就里,跟着她走了好一阵。

直至走到离寝殿极远的偏僻处,李羡鱼确认临渊听不见了,这才转过脸去,小声对月见吩咐道:“月见,你快往太医院里走一趟,请顾太医过来看看母妃,要快。”

月见应声,随即又有些不解:“公主,这是正事。您怎么拉着奴婢走那么远,一直走到这偏僻的地界——”

她似是觉得有趣,便掩口笑,又将剩下半句咽了下去。

偷偷摸摸,做贼似的。

李羡鱼却还记得上回的事。

临渊跟着她去见顾大人,说是要道谢,可是那气氛,倒是比兴师问罪都要令人局促些。

像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最后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至今仍心有余悸。

可不能再来上一回了。

她这般想着,又觉得耳缘发烫,便不多做解释,只是推她:“还不快去。”

月见笑应。

*

半个时辰后。

换好常服的李羡鱼便坐在母妃的床畔,担忧地看着顾悯之诊脉。

淑妃昨日闹了半宿,如今在锦榻上安静地睡着,低垂的红帐后,美人娥眉轻展,不见愁绪。

而红帐外,顾悯之面上的神情却是凝重。

经过昨夜的雷雨之后,淑妃的脉象极为紊乱,时而细弱游丝,时而乱如坠珠。

像是又回到了换方之前的情形。

多年来,皆是如此。

无论用怎样的方子去调养,哪怕是亲眼见到了好转,但在一场雷雨后,便总是前功尽弃。

他轻阖了阖眼,徐徐收回诊脉的手,有些不忍告之李羡鱼。

李羡鱼望着他的神情,却也像是猜到了诊脉的结果。

她垂眼,敛下眸底的水意,只是轻声道:“便再开新的方子吧。”

“劳烦顾大人了。”

顾悯之颔首,与她一同

行至偏殿内,重新撰方。

淑妃的病势艰难,顾悯之落笔亦是凝滞。

李羡鱼在旁侧等了许久。

眼睁睁地看着他写了几个方子,却又一一废去,换上新的宣纸。

远处的滴水更漏轻缓地响着,声调慢而冗长。

偏殿内燃得又是宁神用的沉水香。

烟气自博山炉中袅袅而起,拂过李羡鱼低垂的羽睫,带着催人入睡的甘香。

李羡鱼在旁侧等了良久,终是支持不住,困意渐渐上涌。

她以手支颐,眼皮发沉。尖巧的下颌不由自主顺着小臂往下滑落,眼见着便要碰上坚硬的桌角。

而近处,顾悯之也终是攥好了新方。

他搁笔,抬目便看见了眼前的情形。

他叹了声,轻轻抬手,想以掌心垫上桌角。

耳畔却是风声一厉。

玄衣少年自梁上而下,动作利落地扶住了李羡鱼的双肩。

李羡鱼朦胧睁开眼来。

视线方抬,便看见了临渊熟悉的容貌。

她原本未觉出什么不对,阖眼又要睡去,却又听顾悯之语声温和地道:“公主,方子已经拟好。”

李羡鱼这才惊醒过来,想起自己正在偏殿里等顾大人开方子。

她立时抬眼,先看向扶着她的临渊,又转首去看被临渊挡在身后的顾悯之,手心里直冒虚汗。

她磕磕巴巴地对临渊道:“临渊,你不是正在歇息吗?”

临渊简短道:“醒了。”

李羡鱼愈发心虚,接不上话来。

她一时间,竟想不出该如何与临渊解释,自己想‘一个人逛逛’,却逛到偏殿里来这件事。

幸而,在这般为难之时,顾悯之起身,将写好的方子递来。

他的神情温润如常:“方子已经开好。公主这几日中记得让娘娘多用些清淡之物。若娘娘夜中难安,便将药量减至原本的八分用量,并以松针煎水佐服。”

李羡鱼轻声与他道谢,抬手接过药方。

待她低眼,却见方才还立在身前的少年已不知何时隐回了暗处。

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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