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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个小时前。

黄昏将至,会议室里仍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气氛,讨论陷入僵局,发言的员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主座上斯文俊美的男人。

当发言出现第二次明显的长时间卡顿时,男人开口打断:“就这些?”

他的神情尚算和煦,目光却是严厉的,无形的威压隐隐叫人喘不过气来。

员工立即紧张地低头道歉:“对不起,贺总,是我的问题……”

在忐忑的尾音里,贺霄摆在笔记本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瞥见那一行来电人的名字,很快接起。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哥,你今天忙不忙?要加班吗?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贺霄听着弟弟的絮叨,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应声道:“好。”

等他结束通话,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小心翼翼的下属们,才淡淡地开口:“散会。”

一旁的秘书立刻拿起他的笔记本,西装革履的贺霄起身离开前,只留下语气平淡的一句:“下次准备好再叫我。”

目送着老板走出会议室,大家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发言的那个员工更是抹了把虚汗瘫在椅背上。

幸好贺总弟弟的电话来得及时。

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想。

虽然他们听不见贺总的电话,但从他在会议中途接电话的举动,还有神态的细微变化,使得这些外人都能很准确地猜出打来电话的人。

平日里雷厉风行,年纪轻轻就创下一番事业的贺霄,和他唯一的弟弟贺桥关系极好。

在通常充满了利益纠葛与算计的富有家族中,贺家人相当融洽的气氛是少见的。

也许是这个家族的结构格外简单——父亲贺淮礼在年轻时白手起家,与青梅竹马的早逝发妻从路边的小食店做起,后来又独自打拼,总共经历了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终于成就了今天人尽皆知的庞大餐饮巨头,万家集团。

万家集团内部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只有夙兴夜寐的贺淮礼自己,后来又多了他颇具商业头脑的长子贺霄。

贺淮礼的另一个儿子一直没有进入大众视野,据说是因为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无论如何,如此庞大的家产,不管兄弟俩怎么分,都够花几辈子了。

总而言之,万家集团的事业版图庞大,贺淮礼整日忙碌,留给家人的时间不算多,现任妻子盛小月性情善良率真,悉心照料着兄弟俩。

或许是长兄如父,相差十岁的贺霄与贺桥关系相当亲近。

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故事。

一个合乎情理,挑不出错的故事。

半小时后,贺霄踏着暮色走进家门,顺手松开领带。

今天的夕阳是粉色的。

餐桌上摆着一束沾着露水的新鲜粉玫瑰,衬得正拿着剪刀侍弄它的盛小月容颜明艳。

见贺霄这么早回来,盛小月主动道:“贺桥也给你打电话了?”

贺霄点点头,她更加纳闷了,指指手边的花束:“说是回家的路上在花店里买的,你说他没事去花店干嘛?”

“不清楚。”贺霄问,“他在哪?”

盛小月将修剪过花枝的粉玫瑰放进花瓶,语气茫然:“在翻你爸的酒柜呢,一回来就风风火火的。”

贺霄温声安抚道:“我去看看。”

他走进酒窖的时候,看见贺桥正拿着手机,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看看酒柜上的标签,像是在找哪瓶酒更名贵。

听到楼梯处传来的动静,贺桥转头,立即道:“哥,你回来了。”

“嗯。”贺霄站在楼梯中段,于台阶上俯视着他,“放在第一排柜子顶部的酒是最好的。”

贺桥循声望去,动作小心地取下来:“我能拿去送人吗?叔叔辈的人应该都喜欢酒吧?”

“那要看你想送的人是谁。”贺霄笑了笑,“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贺桥将酒瓶放下,清清嗓子,酝酿片刻后,郑重地从胸前衬衫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我结婚了。”

酒窖里昏暗的灯光,浅浅晕染开大红封面上的金色文字。

贺霄的面孔上有转瞬即逝的意外。

短暂的寂静后,他注视着贺桥期待的目光,出声问道:“跟小池吗?”

“对。”贺桥的兴奋溢于言表,“哥你说得对,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贺霄的手下意识按住楼梯扶栏,语气温和:“可你们昨天才见面,怎么今天就决定结婚了?”

贺桥的这个举动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喜欢他。”贺桥的回答简单干脆,“他也一样。”

不该是这个答案。

贺霄的态度愈发耐心:“我并不反对你们俩相处,但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们俩是不是又在胡闹?就像打赌输了,所以去医院抽血那样?”

贺桥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断然否认道:“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贺霄望着他,按在扶栏上的手指渐渐放松,以兄长的姿态提醒道:“婚姻不是儿戏。”

看来他找到了正确答案的碎片。

“我知道,我没当成儿戏。”贺桥垂着头,“我是真的喜欢他。”

“那他呢?”

“他也是啊。”面前这个总是顺从的弟弟眼眸中闪着光,“结婚的事就是他主动提的。”

贺霄回想起早晨见过的红发青年。

平心而论,除开身世背景的影响,他的弟弟在池雪焰面前显然是黯淡的。

就像贺桥结束相亲后的担心:也许他太无趣了。

可池雪焰却主动对这样的贺桥产生了兴趣,甚至匆匆决定要结婚。

强势的伴侣,不平等的感情,仓促草率的决定,难以确定的动机……

一切会导向不幸福的要素。

贺霄仿佛已经窥见了那幅将在未来以时间慢慢填满的拼图。

所以他的手指离开了扶栏,声音也随之放缓:“这是你的婚姻,是该让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觉得对,就去做吧。”

好脾气的兄长习惯性地纵容着他。

“谢谢哥!”

贺桥兴奋之余,仰头望着站在台阶上的贺霄,语带恳求:“你会帮我说服爸的吧?”

贺霄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那瓶被放在一边的酒:“池叔叔爱喝酒,你送酒是对的。”

“韩阿姨有一点迷信,她给小池算过命,所以才会让他去相亲。”

“爸快回来了,不要在下面待太久。”

贺霄转身离开了酒窖,和煦的尾音消散在冷硬的台阶上。

良久,停在原地的贺桥面无表情地拿起那瓶酒。

自负的人往往只相信自己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他们总是确信事情不会超出控制。

遵循这个准则,与心思深沉的贺霄周旋,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贺桥沉默地走上楼梯,静谧的空间里,回荡着他清晰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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