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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熙王妃脸色很不好看,过去她没少搂着荀云灵喊心肝,如今一想,心里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郝嬷嬷连忙劝她,“王妃切莫动怒,这点事不值当您生气,甭说您,便是那荀大人不也被那枕边人给蒙骗了嘛,话说那叶氏性子和善温婉,又是出身名门,这些年在京城名声甚好,谁能料到她背地里这样坏呢。”

熙王妃喝了两口茶,安抚了下郁闷的心。

紧接着那婆子又道,“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王妃可知那荀府真正的嫡出大小姐是谁?”

郝嬷嬷和熙王妃均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是谁,快说!”

婆子咽了一口唾沫,“是咱们三少奶奶呀!”

这话一落,熙王妃脑门如同被人狠狠一击,手中茶盏失声而落。

“王妃,王妃!”

有人将她搀起,有人帮着将泼洒的水渍拍下,一顿手忙脚乱。

裴沐珊进来时,便见自己母亲呆如木鸡坐在那里,任由仆人服侍着换衣裳。

她幸灾乐祸踱步过去,故意将脸蛋凑去熙王妃跟前,

“恭喜娘,贺喜娘,您终于如愿以偿与荀阁老做亲家了!”

熙王妃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裴沐珊吐了吐舌,大喇喇坐到过去熙王的位置,颇有一种替嫂嫂扬眉吐气的感觉,然后她开始清嗓子卖力表演,

先是绘声绘色将徐云栖所为告诉熙王妃,到最后侧眸看着母亲,

“娘您知道吗?嫂嫂可厉害了,那荀阁老痛苦万分恨不得当场就认了她这个女儿。”

“你猜嫂嫂怎么着?嘿,阁老有什么了不起,她才不稀罕呢,她还就乐意做个小门小户之女,高高兴兴行医济世。”

熙王妃哪能不知女儿这是在阴阳怪气挤兑自己,她面无表情斥了一句,

“行了,累了一日,你去歇着吧。”

裴沐珊嘿嘿一笑,临走时还不忘问了一句,

“娘,这样的媳妇,还和离么?”

熙王妃气得拿着引枕扔了她一脸。

*

徐云栖这一夜睡得沉,梦里总听见外祖父在云雾里唤她,徐云栖问他你到底是谁,你姓甚名谁,他偏又不说话了,徐云栖惊醒时,浑身冒着冷汗。

身侧递过来一方帕子,有人温声问道,“做噩梦了?”

徐云栖侧过眸对上他温煦的双眸,一下子呆住了。

“三爷,你不去上朝吗

?”

过去裴沐珩早出晚归,徐云栖从来没有哪日醒来时看到他躺在身边。

裴沐珩见她额尖冒出豆大的汗珠,亲自替她擦拭,“我今日告假了。”

徐云栖愣了一会儿也渐渐缓过来。

她昨日弄出那么大动静,对他一定造成不小影响。

“我这是连累了你?”

裴沐珩心情颇有些复杂,虽说此事并未大肆声张,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晓,他成了荀允和的女婿,朝局猝不及防发生变化。

对于志在夺嫡的熙王府来说,有当朝首辅做奥援,便不只是如虎添翼这么简单。

妻子用“连累”二字,裴沐珩都不知怎么答她,

他抬手抚了抚她眉心的褶皱,

“陛下并没有斥责荀大人,依旧保留他首辅之位。”

徐云栖颇有些意外,不过也与她无关就是了,她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夫妻俩一前一后进了浴室梳洗,刚出来,陈嬷嬷慌忙进来告诉她,

“方才徐府遣了人来,说是岳家太太病下了。”

徐云栖脸色一变,匆匆用了早膳,带着银杏立即登车前往徐府。

章氏是被气病的,昨夜回来人就很不好,想起那胖婶与她情谊甚笃,胖妞也活泼可爱,就这么被丢了命,她恨不得将那叶氏千刀万剐,自然而然便将怒火牵到荀允和身上,怒意刚起,想起他被人蒙骗多年,可恨又可怜,章氏那股子火又莫名消散了,他果真还活着,果真成了人上人的首辅,章氏凄厉地笑了一阵,种种情绪绞在心口,最后五内空空,只剩下一抹惘然。

徐云栖给她把了脉,开了个安神养心的方子,“昨夜的事都告诉徐伯伯了?”

章氏躺在塌上,闭着眼摇头,“没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城中诸人都以为荀允和那对妻女已死,只有少数人知晓实情,以徐科在朝中的资历还接触不到上层秘密,不过也晚不了多久,最多几日真相便到他耳边。

徐云栖郑重道,“我劝您主动告诉他,也比事后他来质问的好,您主动告之,他便知您一片心都在这个家,信任他守护他,外界再多的谣言自然撼不动你们夫妻。”

章氏眼神轻颤着,“你说的有理,他去通州督渠去了,等回来我就告诉他。”

徐云栖之所以事先没与章氏通气,一来怕她沉不住气露了馅,二来,也是想让她亲眼看看荀允和的真面目。

但她终究低估了这桩事对母亲震撼。

虽说她与章氏是亲生母女,性情却大为不同。

“母亲,人要往前看。”她只能这样劝道。

章氏深吸一口气,慢慢撑着身坐起来一些,靠着引枕露出虚弱的笑,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章氏晦涩地笑了笑,“看来还是你外祖父有眼光,他老人家总说我性子软,适合找个老实人过踏实日子,最开始便不同意这门亲。”

徐云栖很无奈道,

“他当初也不同意您跟徐伯伯,您不也没听么?”

章氏微有哽塞,那个时候她跌落山崖,徐科对着她又是背又是抱的,方能把她从泥泞里救出来,以世俗之见,她与徐科已有了肌肤之亲,可因着当时被荀羽弄得心灰意冷,她哪里肯嫁人,那徐科对她一见钟情,观她有旺夫之相,跪下来求亲。

彼时秀水村的瘟疫案惊动了上官,县城来了不少锦衣卫,父亲态度十分坚决,连夜带着她们母女往南去,徐科死缠烂打,一路尾随。

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事,父亲消失了一阵,将她和囡囡托付给徐科,徐科带着她们回了洪湖老家,徐家原来是个商户,在当地十分富有,徐科许诺带着她过安稳日子,起先徐家是接纳囡囡的,可囡囡日也哭,夜也哭,非闹着要爹爹,她不得法,等再次见到父亲时,就把囡囡交给了他。

如今想来,过往的一切仿若浮生一场大梦,她昨夜听到荀羽的嗓音时,怔愣了好久好久,终究是物是人非。

“我想你外祖父了,下午你陪我去给他上一炷香吧。”

章氏在附近的白安寺给章老爷子捐了块往生牌,她时常去祭拜。

徐云栖始终不信外祖父就这么死了,故而一直不肯去,但今日她罕见答应了章氏。

陪着母亲在徐府用了午膳,休息了不到两刻钟,便启程前往白安寺。

路上小女儿徐若与小儿子徐京也骑马随行,徐若性子调皮,时不时要挤兑哥哥几句,徐京却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快到白安寺时,徐云栖瞧见附近有个药铺,她恰巧府上缺了几味药,便提前下车,

“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先去,我稍后便来。”

章氏由她,

不一会,马车抵达白安寺山门外,白安寺并不大,却因处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中,每日也有不少人来上香,章氏身子弱,徐京主动搀上母亲,那一头徐若已蹦蹦跳跳跨进上门,打头阵去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幕掀开,露出荀允和消瘦的面容,

远处的妇人梳着一百合髻,穿着一件湖蓝的缂丝薄褙,背影纤弱秀美,她偶尔侧眸与儿子说上一句话,熟悉的眉眼一晃而过,荀允和的心猛地一阵抽搐,双目刺痛般泛红。

就在这时,眼前光线一暗,一道身影拦了过来。

荀允和再抬眼,便与徐云栖视线对了个正着。

荀允和愣了一下,迫不及待掀帘而下,他踉跄两步来到徐云栖跟前。

彼时午时刚过,阳光炽热,马车停在白安寺侧面一颗大槐树下。

荀允和小心翼翼望着女儿,眼底的柔色快要溢出来,想开口唤她的名,徐云栖已转过身。

荀允和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二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远处章氏的侧影。

章氏母子驻足在牌匾下,正含笑与知客僧交谈,她整个面容已清晰地展露在荀允和眼前。

她笑起来依然清丽温柔,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十五年了,韶华

易逝,故人眉目依旧。

荀允和哑着喉咙问,“那少年是何人?”

徐云栖回过眸来看着他回,

“是我弟弟。”

瞧那少年身量与念樨不相上下,荀允和眸眼眯起,“多大了?”

徐云栖这回嗓音迟疑了几分,却还是没有避讳,“今年十四岁。”

荀允和闻言脸色就变了,眼风立即扫回来,目光带着实质般的压迫,

“十四岁?”

他不敢相信。

午阳透过头顶稀疏的树叶洒下来,落在他忽明忽暗的面颊,他瞳仁布满血丝,视线一分一毫不离徐云栖。

秀水村出事时,云栖不过四岁,如那少年也有十四岁,意味着晴娘没多久就改嫁了徐科,并在一年后诞下儿子。

荀允和心里极为难受,下意识便有些责怪晴娘,却又明白他没有资格。

他们都对不起囡囡。

徐云栖面无表情看着他,沉默片刻道,“都过去了,您不要揪着不放,您也没资格揪着不放,回去吧,不要再打搅她。”

荀允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面庞绷着如同随时能裂开的帛,一字一句问,“那时,你在哪里?”

徐云栖无奈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荀允和联系她这一身卓绝的医术已然猜到了,

他嗓音都在发颤,“她把你丢在乡下?这些年是老爷子将你养大的?”

仿佛有刀一下下割在他心口,将他的肉剥下来扔在油锅...

那时的囡囡跟外祖父没见过几面,压根就不熟悉,他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无父无母,孤零零跟着个年迈的老人是什么情形。

她性子那么烈,那么躁,章老爷子脾性大,又怎么可能会耐心哄她。

他甚至还不曾教会她漱牙....

她每顿饭都是要人哄的....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懊悔的痛跟箭簇一般插在他心口,他疼得近乎窒息。

他明白了,面前这个无欲无求,贞静柔和的少女,这个寻不到往昔一丝痕迹的少女,已然给了他答案。

荀允和剧烈地喘着气,通红的双目被血色浸染,

“囡囡....”

“囡囡,你再给爹爹一次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周遭空无一人,唯有细碎的光芒在她面容交织辉映,却始终掀不起她眼底半丝涟漪。

徐云栖淡漠道,“一块帕子,落入泥沟,沾了污秽,即便洗白了,您还会再用吗?”

一如初见那日,她嗓音带着温软的腔调,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烟雨,

这场蓄势十五年的烟雨,一股脑全浇在荀允和的心头,他痛苦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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