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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邪祟(二)

在送礼一事上,孙县丞要比他更加踊跃。

昨夜他回去后,他索性一夜未睡,拟了一份长长的礼单,一大早便上衙候着乐无涯起床了。

六皇子如此厚恩,他们必得礼尚往来,添上厚厚的一倍送回去才是。

要是这差事办得好,自己也能沾太爷的光,在六皇子那里留个名!

在他的三催四请下,乐无涯终于起身了。

孙县丞殷切道:“太爷,姜大人我已亲自送到驿馆了。他说会在此处停留两日。趁这两天,咱们也得全了礼,是不?”

乐无涯在一夜乱梦的折腾下,茫然地嗯了一声。

孙县丞看他就像看个能助他飞黄腾达的宝贝,满眼都是宠溺:“太爷,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乐无涯揉揉眼睛,“附近有没有特别灵的道庙啊?”

道庙?

孙县丞本来要去掏怀里的礼单,展示一下自己的办事能力,

闻言,他先是错愕,眼睛一转,便想明白了。

是啊,姜大人是单人匹马而来,大张旗鼓地带回一堆礼品,不方便不说,实在太扎眼了。

六皇子若是信道,投其所好,岂不更妙?

真要寻道门秘宝,一串看似寻常的紫檀手珠就能有千金之数。

孙县丞忙不迭开动脑筋:“以前,咱们益州近旁有个清凉谷来着,近些年倒是没有声息了。要说南亭附近,临县有座泰山娘娘庙,供的是碧霞元君,香火鼎盛,不少人都说灵呢。”

乐无涯:“啊,那等我斋戒沐浴,去请点香来便是。”

孙县丞期待地望着他。

结果乐无涯半句后文都没有,向后一转,竟真的打算去沐浴了。

孙县丞不得不冒犯了,伸手抓住乐无涯的袖子:“……太爷?”

见乐无涯一脸的莫名其妙,孙县丞悄悄擦去掌心汗水,不大确定地问:“太爷,只请香?”

乐无涯:“啊,那不然呢?我把碧霞娘娘的神像搬到上京去?”

“……不是……您就送香?香能值几个钱?”

孙县丞以为自家太爷是个通达的人精,怎么偏偏在送礼这件大事上糊涂了?

乐无涯理直气壮:“钱算什么?要紧的是心意。”

孙县丞哭笑不得:“您……”

乐无涯想了想,纠正了自己的措辞:“对了,你的心意的确是不值什么钱的。我的心意值万金。”

孙县丞:“……”

在孙县丞为他的言论震撼不已、呆愣原地时,乐无涯找着个机会偷溜了。

那又不是旁人,是小六。

小六会送银子,确实出乎了乐无涯的预料。

他似乎真的与乐无涯印象中的好学生不大一样了。

但他若是一坏到底,想要借此向官员索贿,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大员、封疆大吏肯封上上万的银两,巴巴儿捧给他。

南亭县,弹丸小县而已,真要按照官场上那套你来我往的把戏,正儿八经地加倍回礼,非得掏空县库不可。

小六不会干这种不靠谱的烂事儿。

他说要给南亭修路,就是修路。

他既一片诚心,自己当然也要报以绝对的诚心。

乐无涯难得虔诚,斋戒一日,沐浴焚香后,步行前往娘娘庙。

经过一番跪祈祝祷,乐无涯向庙主求了一把蜀香,用檀木盒恭恭敬敬地封了,送到了姜鹤手里。

直到姜鹤上路,孙县丞仍是满怀希望。

他猜想,是太爷提防自己,不想将具体送的什么告知自己,也算是合情合理。

总不会真的只送一把香吧。

哈哈。

……

青溪宫的宫院里,大门紧闭。

檀香混合着沉香气息,常年袅绕不散,院中无花,只种着成片的青松冷杉,一院的青翠欲滴。

项知节跪在院中,是最挺拔的一棵青松。

他神色恬和泰然,并无任何受罚的委屈不平之色。()

新升职到青溪宫内侍的丫鬟阿明捧着一只木托盘,颤颤巍巍地走到项知节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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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日六皇子进宫,本是件喜事来着。

自己按贵妃娘娘吩咐,去尚食局里取了六皇子爱吃的点心匣子,刚一回来,就看见六皇子跪在院中,而自己也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差事。

“他又被邪祟上身了。”庄贵妃冷冷吩咐,“拿柳条枝,蘸了符水,好好抽打他一顿。”

阿明知道贵妃娘娘的脾性,不敢多问,只好折来软嫩些的柳条,连带着“符水”一起端到了项知节身前。

六皇子向来是个好脾性的,见她颤抖到了几乎要把符水瓶子砸了的地步,反倒出言宽慰道:“莫怕。这是母罚子,你代行母职,不算僭越。”

阿明快要哭出来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可她是娘娘的婢女,端青溪宫的碗,吃青溪宫的饭,不好拂逆主子。

阿明只好硬了心肠,小声道了句“六皇子恕奴婢死罪”,便用柳条枝子蘸取了符水,小心地在六皇子两肩掸了起来。

与其说是给他驱邪,不如说是给他洗尘。

阿明这样不济事,很快,殿中侍奉的大宫女丹琼走了出来。

丹琼走近,一把夺去她的柳条枝:“青溪宫可是短你衣食了?这般无力,岂能驱邪净秽?”

她将阿明让到了一边去:“这里交我吧。”

阿明知道丹琼是要为她解围,感激万分,谢了罪后,便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直逃到了廊下。

她刚迈出几步,就听一声柳条的窸窣声,几点符水甚至直飞到了她的后颈。

能在身上抽出响,得下多大的气力?

可她硬是头也不敢回,直到绕过石屏风,才回头偷眼看了一下。

六皇子仍是直挺挺地跪着,满身坦然,毫无在下人面前受辱的模样。

阿明躲入了内室,才发现其他人该忙什么就忙些什么。

相较之下,一惊一乍的自己异常扎眼。

她只好学着其他姐姐,端起冷淡的架子来,转去小厨房,洗了手,打理起点心匣子来。

不多时,丹琼掩了门进来,一直紧绷着的严肃面容这才松弛下来,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阿明小跑着迎了上来:“丹琼姐姐……”

丹琼叹了一声,安抚她道:“你莫要紧张,他们母子俩向来是这样,六皇子不会责怪于你。”

阿明嗫嚅:“是我不中用。”

丹琼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第一次给六皇子驱邪时,我也害怕。”

见丹琼肯来安慰自己,阿明心间一松。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最会撒娇,她环住了丹琼的胳膊:“姐姐,娘娘向来心静,怎么突然动了这么大肝火?”

“你真要听?”

阿明实在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绞尽脑汁地想借口:“我、我若是知道缘由,就知道绕着□□说,不会触怒娘娘了!”

丹琼沉沉地叹了口气:“六皇子今日带了礼来,是一把极好的蜀香。”

阿明点点头。

她去取点心匣子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时候娘娘明明脸上是有些笑影儿的。

为何后来又会发怒呢?

丹琼答说:“因为六皇子说,这是娘娘的儿媳妇送她的礼物。”

阿明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六皇子要娶亲了?那是好事儿啊,娘娘怎么——”

丹琼甩出手绢,轻轻打了一下阿明的脑袋:“欢喜什么?……你年纪小,不懂。”

看阿明仍是迷茫,丹琼摇头。

说到这一步,也算够了。

只要别让这傻丫头当着娘娘的面,念叨什么六皇子年岁大了、该给他娶亲便是了。

……

日光烈烈,院中的项知节盯着自己的手掌。

他的面颊两侧有柳叶抽打蹭上的红痕,头发也被符水弄湿了,看上去形容凄惨无比,但丹琼手上有数,此时只是微微作痒,并不算痛。

他的手掌中空空一片,唯有竹影摇曳。

项知节轻轻笑了。

当年,老师的尾巴他偷偷藏起来了,还没还。

有大邪祟陪着他,他何惧邪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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