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1章 1451:尔名谭曲【求月票】
「他答应什麽了?」
虚弱声音从冰棺中响起。
若非文心文士听力远胜普通人,怕是都听不见。喻海对此并无意外,只是冲冰棺中人伸出手,道:「你这次醒来比预期早了点。」
冰棺中人肤色比冰雪更甚,白得吓人,隐约泛着点点青色。他削瘦苍白,浑身上下似乎就一把脆弱骨头,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他微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借着喻海的力道吃力坐起,四肢僵硬到难以控制,似乎连最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极大气:「提早了?」
喻海道:「早了三四个时辰。」
冰棺中人问他:「现在什麽时辰?」
喻海答道:「离三更天还有一刻钟。」
瞧见冰棺中人眸底流淌的期待,他也道:「今儿恰逢满月,月色正好,要瞧瞧?」
白天人多眼杂,现在夜深人静。
他在后院花园走两步也不用担心出意外。
冰棺中人抿了抿唇,用期待眸光看他,似乎在问「这可以吗」。喻海亲手取来早已备好的木质轮椅,搀扶对方缓缓坐下。不知是刚从冰棺醒来,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对方皮肤体温低得吓人,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意:「有什麽不可以的?只要你体力能吃得住就行。」
此处别院是喻海早年置办的一处房产。
地理位置偏僻,平日就三五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仆妇负责打扫。这回打仗就在附近,喻海有空休息就会过来歇歇脚。军营那个环境,白天嘈杂晚上不清净,哪比得上别院?
当然,最重要还是因为此地藏了个秘密。
别院的后花园不大,推着轮椅转一圈也就几百步的事儿,对冰棺中人而言却是罕见美景。此人身量削瘦,五官也没完全长开,乍一看更像是被虐待到营养不良的少年人。
「归龙刚才说答应什麽?」
少年坐轮椅上,沉默仰头望月,皎洁月光请倾洒他眉间,更添几分近乎透明的白。
隐约可见丰神俊朗之姿,清逸翛然之韵。
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了。
「我的主上他……」喻海提及翟乐是有一肚子的牢骚,随即想起少年记忆跟常人不太一样,自己上次跟他提及翟乐还是半年前,那时的少年状态远没有现在清醒,思绪比婴儿都要混沌,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一个时辰在浑浑噩噩,喻海问他,「你可还记得?」
少年思索了几息:「翟乐,我记得。」
喻海道:「他跟人打赌。」
少年不太能消化消息:「赌非正业。」
他记得喻海提过那位主上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沉迷博戏,此事可大可小。能让喻海私下都念念叨叨的「赌局」,问题怕是有些大。
「哎,可不是麽?他要是赌输,整个曲国都要搭进去。」喻海诉苦道,「翟欢托孤的时候,也没说他这个弟弟这麽莽撞啊。枉费我替他殚精竭虑筹谋,我还盼着他能跟沈幼梨真刀真枪干一仗呢,角逐天下不靠三军血战分胜负,一场赌局就许诺出去,他不是傻?」
少年处理这些信息更加吃力。
他虽无多少以前记忆,但理解能力尚在:「君子一诺千金,但国君算不上君子。」
少年委婉宽慰大吐苦水的喻海。
「我也这麽想的,只是此事内情复杂,问题症结也不在能不能反悔上面。曲国如今国力也确实比不上人家,真要打起来即便有一点胜算,怕也是付出极大代价的惨胜。」
少年欲言又止。
喻海道:「想说什麽就说什麽。」
少年叹息:「倘若两国争端不波及芸芸众生,仅是文武定胜负,斗到底也无妨。」
他直觉不喜欢这种两败俱伤的惨胜,更别说更大概率还是惨败……可喻海是自己的恩人,曲国又是恩人付诸多年心血的硕果,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类似「怜悯生灵而停兵戈」之类的话。只能天真想着,若是国与国的更迭不涉及普通人,天翻地覆也无所谓。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曲国也不乏宁愿血洒疆场也不愿后退一步的有识之士,敌国那边也一样。只有你死我活,一方被彻底打服,斗争才会暂告一段落。
喻海也笑着驳斥:「白日做梦。」
他对少年天真想法并无任何不满,不过是用长辈心态看待童言无忌。他垂首望着少年侧颜,想到后者真实身份以及这重身份代表的分量,对方说再多糊涂话他都能包容。
这可是他精心准备的底牌。
少年却道:「世上或许真有白日梦。」
醒来这麽会儿,他脑中浮现诸多记忆碎片。这些碎片,他能轻松辨别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梦境。在这些零散梦境里,他似乎见到许许多多已逝等待轮回的灵魂。
少年眸光比星辰皎月更亮:「在梦里,那些自称王侯将相之人,打得不可开交。」
喻海嘲笑道:「啧,死了都不安生。」
不怀疑,要真有灵魂真会干起来的。
见少年眉间噙着疲累,喻海没将他带回地窖,而是推到主院。按照以往经验,少年一次苏醒能持续七八天。这次状态比以往都要好得多,累归累,仍有精神保持着清醒。
「归龙与我说说以前吧。」少年对过去没多少记忆,只记得喻海是他恩人,且为他的怪病付出诸多精力。喻海说过,他们曾是相熟,关系极好。以前没精力问,现在精神头还好,他想知道些以前的事,或许能尽快好起来。
喻海微微眯眼。
「你叫谭曲,字乐徵,有印象吗?」
「乐徵,乐徵,乐徵?」
少年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细细咀嚼了好几遍,胸腔涌起一股陌生暖意。喻海告诉他,自从他生了怪病,这二十多年,他的体温就低于常人,一次昏睡就是数年。仅有几次短暂苏醒晒晒太阳,皮肤会感觉到莫名的灼热。
他已许久不知「暖」是个什麽感觉。
这种陌生动静让他对喻海的话坚信不疑。
他道:「是个好名字。」
他喃喃完,又问:「我以前好乐理?」
喻海道:「好丹青,乐理勉强。」
少年对此不是很意外,名字是出生就取了的,寄托的是长辈的祝福,不代表长大就有这方面天赋了。少年突然很想提笔作画,却被蜷缩手指都费劲儿的右手打回了现实。
「等你再恢复恢复就可以捡起来了。」
少年点头,眼里皆是期待:「那我平日擅长画什麽?家中可有以前留下的画作?」
喻海陷入了沉默。
似乎这话对他而言非常难回答。
「旧作有是有,只是你确定要看?」
少年迟疑:「是画技不佳?」
能让归龙这麽说的画技,得是多差劲?
喻海摇摇手:「那倒不是。」
论丹青,这世上能比「他」更好的屈指可数,也就是忙于政务疏于画技捶打,否则下个二十多年的苦功夫,新一代画圣非「他」莫属。喻海撅着屁股,从角落翻出一箱子东西。
神神秘秘端了过来,用少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怪期待表情打开:「你看看。」
少年将信将疑一一打开。
他默默打开,又默默合上。
苍白的脸肉眼可见多了几分血色。
喻海忍着笑道:「这是你生怪病之前画的,在某些地方可是一画难求的珍宝啊。」
倒不是他在骗少年,这画确实值钱。
大活人有缺陷,画中人却能尽善尽美。
别看收藏它的士绅白日衣冠楚楚,背地里也有人欲,视画中人为梦中神女的也有。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