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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4章 经济权力即政治权力

朱翊钧给林辅成丶李贽这些意见篓子五品格物博士的官身,是希望他们把政治变成一门可以讨论的科学,但林辅成和李贽其实辜负了皇帝的期许,也不是他们无能,是他们没有掌控权力,所以无法深入讨论,但他们的观点是重要的补充。

而张居正丶申时行作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他们能够深入讨论,他们的观点是主干和脉络。

万历十四年四月份,朱翊钧在忙碌中,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陕西巡抚沈一贯丶绥远总督潘季训,上了一份奏疏,今年陕西北部丶绥远丶甘肃地区的降水,出现了严重的旱灾,各地的降水量都有下滑,降水量下滑最严重的地方比去年低了40%,而最好的地方,降水量降低了20%,预计夏秋两税,将会面临极为严重的歉收。

「这是非常危险的,春耕种下去的麦苗,没这点水就死给你看,麦子灌浆少这点毛毛雨,就通通是空壳,再加上乾旱引起的蝗虫苗孵化成功,蝗灾一定会成为下一场大祸,可以说降水少多少,粮食就会歉收多少,今年绥远丶陕西丶甘肃一定会缺粮。」朱翊钧看着奏疏,立刻说道:「立刻召见辅臣来到通和宫。」

这是一个必须严肃面对的问题,在不考虑水利工程丶沟渠丶水坝丶水井等人力的情况下,粮食减产和降水减少是指数关系,降水降低越多,减产的规模会扩大,甚至到颗粒无收的结果。

「陛下,臣以为应该派遣缇骑前往,亲自查问,确定消息真假。」张居正看完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有些地方年年报旱灾,年年需要朝廷调拨粮草,赈济灾民,可是这赈济了许久,结果朝廷御史途径,发现瓢泼大雨。」

「这种灾逋蠲免,很多时候,都是地方官员和乡贤缙绅掏空府库的戏码,臣觉得,理当谨慎一些。」

「先生所言极是,朕会派遣缇骑前往绥远查看,但从各地奏疏来看,不会出错,沈一贯有点官瘾,潘季训更是忠君体国,潘季训真的想以公谋私,不会到绥远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朱翊钧当然知道,潘季训可能会谎报,但潘季训谎报不太可能。

潘季训是主动请缨前往了绥远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地方,这地方民风彪悍,矛盾冲突激烈,基础建设不完备,甚至土地抛荒比腹地严重的多,潘季训主动请缨,不过是为了治理黄河。

乾隆四十六年,鞑清朝爆发了一件震惊满朝文武的大案,王亶望谎报灾情,而且陕西地面官员铁板一块,一起谎报灾情,报的是连年大旱特旱。

结果阿桂和总督李侍尧到陕西一看,压根就没有旱情,这件事最可怕的就在于王亶望把陕西弄成了铁板一块。

「陛下所言有理。」张居正对地方官员抱有足够的警惕,个人情感上,他倾向是真的。

王国光翻动着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需要紧急调拨一些粮食进入绥远丶陕西丶甘肃,防止旱灾变成饥荒,河南常平仓有粮一百四十万石,臣以为可以调派半数至长安府和甘肃府,而京师目前能动的存粮,有一千二百万石,可调动一半,通过驰道运往绥远,至胜州送往甘肃。」

「这样有六百四十万石存粮来应对,在陕西,旱灾不至于扩散成为饥荒。」

朝廷有钱有粮,而且因为户部保守经济政策,不肯欠债,倒是朝廷每年都有结馀,而不是赤字,本来这些钱粮要用到朝鲜战场,但短期内,朝鲜用不到了,沿海地区的认捐,足够支撑大明军一年半到两年时间了。

以工代赈是最好的办法,但你得有果腹的粮食,才能以工代赈,要不然饥荒之下,遍地流民,怎麽以工代赈。

这些粮食不全都调往绥远丶陕西,而是分批次,看灾情的严重程度入陇,确保救灾工作的有序展开。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潘总督在奏疏中说,希望朝廷蠲免绥远丶陕西粮赋七分,朕以为,理当按祖制,灾年蠲免九分,这一分也留在地方备用,号召各地乡贤缙绅地主减租,把那《保定府游记》说于他们听,灾年不减租,到时候匪患四起,破门灭户屡见不鲜。」

甘肃没有田赋,地实在是太少了,为了让当地百姓安安稳稳种地,大明皇帝大手一挥,永久免了甘肃的田赋,这几年,好不容易种种子有了点起色,这大旱一来,全都毁了,朱翊钧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的确是祖制,嘉靖十九年,嘉靖皇帝定陕西岁灾,尽蠲九分,一分自用,不及起运,后为永制,不全免,是因为收税的地方,才是实土郡县,是统治,要是一点税不收,以后再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潘季训觉得朝廷蠲免七成的田赋,就能度过这次旱灾的危机,也不是他在皇帝这儿吹牛,这些年陕西丶绥远,组织百姓修沟渠丶挖深井,也是有一定成果的,甘肃之所以要发展育种,也是因为浇灌的费用过于昂贵。

「潘季训最大的底气是番薯吧。」张居正看完了奏疏,看了皇帝一眼,番薯不好吃,吃多了胃酸,可是番薯是救荒粮,潘季训在奏疏里提到了今年因为旱情,很多常田都种上了番薯,让百姓增加了对风险的承受能力。

皇帝不务正业的喜好农事,十四年如一日的培养农官,扶持宝歧司,连徐贞明都在绥远,在各地营造火室育苗,给大明朝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还有水肥,胜州煤矿的水肥,都给了绥远和陕西,朕代万民感谢西山煤局的贡献。」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再次强调肥料的重要性,对于西山煤局倒腾出了水肥,朱翊钧再次郑重感谢工党党魁。

王崇古这种老狐狸都绷不住露出了笑容,赶忙说道:「臣是奉旨办事,还是有那麽一点点用的。」

「让他们减租,比杀了他们还难。」万士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灾年可是兼并的好时机,这朝廷不仅不让他们兼并,还要他们减租,怕是决计要违抗朝廷的政令了。」

王崇古平静的说道:「人都死光了谁给他们种地,他们兼并那些田土又有何用?不肯减租,那就杀了他们。」

「啊?」万士和猛的坐直了身子,看着王崇古说道:「陕西可是晋人的地盘。」

「我是工党党魁,至于晋党党魁,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王崇古看着万士和说道:「工党是一定会跟这些地主们抢人口的,这是必然的矛盾,他们不肯减租,就杀了他们,朝廷不杀,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啸山林为盗为匪,到时候,百姓也会杀了他们。」

「要我说,与其让百姓动手,还不如朝廷动手,还快点,也省的百姓们动手,反而闹出民乱来不好处理。」

王崇古认为朝廷应该适当的使用暴力,而不是天天把圣明以仁德治天下挂在嘴边,很多事都是相互的,朝廷越不展现暴力,时日一久,就有人会忘记。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朝廷展现暴力之后,他们晋党立刻就老实了。

「朝廷蠲免九分丶号召各地缙绅减租认捐丶京仓河南仓起运粮草入陇丶以工代赈营造水利,朕希望大明内外,都能齐心协力,共度时艰。」朱翊钧朱批了四项应对灾荒的政策,陕西的乾旱不是一年,而是一直会持续下去,如何应对朝廷理当做好应对的方案。

「陛下圣明。」张居正等辅臣齐声说道。

「明日起,朕到祈年殿为陕西三边祈福,修省七日,以求天庇。」朱翊钧下了另外一个决定,修省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是一种政治姿态,表示了皇帝对此事的重视,当然朱翊钧内心也希望老天爷能稍微给点面子,下一点雨,别让百姓们颠沛流离。

老天爷不给面子,朱翊钧就带着大明百姓人力胜天。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这历来天灾不可怕,人祸才可怕,臣以为理当调动京营入陇,不多,一个步营至胜州就可以了,有一个步营在,就有一把刀在,地方上下官吏,如芒背刺则细心办事。」

没有切实的武力威胁,大明这些官僚们多少都有点僵化的毛病,皇帝的直接武装力量在绥远,就可以避免因为僵化和不在意丶不上心导致的吏治效率低下造成的人祸。

维新先治吏,这赈灾亦是如此。

「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对张居正的补充意见非常认可,确实武力威胁必不可少。

朱翊钧看向了万士和问道:「大宗伯,这忠烈的抚恤可曾安排好了?若是有人再敢吃绝户,以非刑之正,论谋逆大罪,刘晨晓丶刘晨明那个叔父,吃了绝户,还敢和贱儒一起鼓噪风力,朕悔当初没杀了他。」

万士和立刻说道:「刘晨晓那个叔父已经和贱儒一道去了爪哇,忠烈抚恤,臣亲自去问了,并无差错,而且现在京营,每年都会把遗孀遗孤叫到京营来,由都督府都督询问是否有什麽委屈,他们的父亲走了,大明京营就是他们的依靠。」

「好,好。」朱翊钧这才笑着说道。

大明皇帝去了祈年殿修省,廷议和操阅军马是一定会去的,其馀时间朱翊钧就住在祈年殿,这里不比通和宫舒适,但也比风餐露宿的流民要好上几万倍了。

这七天时间,朱翊钧也没闲着,他动笔,把写了几年的阶级论的第三卷——斗争写完了。

张居正写完第二卷,第三卷迟迟不肯动笔,朱翊钧直接替他写了。

「送三经厂刊印,就写先生的名。」朱翊钧吹乾了墨迹,确定最后篇幅是自己想说的内容,交给了冯保,让他刊印,刊行天下。

「陛下,要不问问先生?」冯保接过了最后一篇,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啊,先生真没这麽胆大包天啊。」

大明皇帝才是天下第一号反贼!

这第三卷的内容,已经确定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大明必亡。

这玩意儿,张居正都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冯保可是记得第二卷分配写出来后,张居正直接烧了,就是他得到了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朘剥和阶级是不正义的丶暴力斗争是正义的丶暴力斗争的必然和王朝轮回丶生产资料再分配的必然性,这些正义和必然,最终指向了第四个推论,帝制必亡。

第三卷《斗争》,还只是大明必亡。

朱翊钧摇头说道:「无碍,让大明再次伟大,也不必一定是大明,可以是中国。」

「陛下…」冯保再俯首,没有再劝了,而是遵循了圣旨,这事儿他冯保劝不动,让张居正来劝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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