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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1 章 番外·后世人参观圣陵(下)

初春,陵山。

姜陵陵园。

游客们从瑞兽石刻区,走到姜陵内同样争议极大的另一处。

帝王陵墓前的石刻多分为几类:比如昭陵六骏是太宗心爱的战马;比如昭陵、乾陵、圣陵内都有的数尊蕃酋长的人像,代表着四夷归心(不得不提一句,圣陵的蕃酋长像,领头的两位正是当年‘叩请为圣神皇帝子’的后突厥默啜可汗以及带头出资建立天枢的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憾,可谓是一个出钱,一个‘出人’)。

再有常见的石刻便是代表天人合一的祥瑞、神兽;代表帝王威严的仪仗、仗马;以及记述功德时事的华表圣碑。

总之,帝王陵墓前的石刻虽多,但类型和所代表的意义大致分为以上几类,是比较固定的。

然而姜陵这唯一一座号墓为陵的臣子陵,石刻类型自然不能跟帝陵相同,甚至也无法跟其余臣子归类,史学家都道姜陵的石刻‘奇峰突起’一般——

有不甚了解历史,不过是慕名来参观游览的游客停在一处石刻前,颇为讶异道:“这石刻是天文望远镜?”

他还辨认了下旁边刻石上的文字,有些磨损,看起来就费力。

还是小杨道:“这上面的字,是‘地球之渺小,宇宙之无穷’。”

讲解员小杨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已经习惯了每次讲到这里,都会有游客提问。

果然,已经有游客下意识问道:“古人不是觉得天圆地方吗?当时就知道地‘球’吗?”

哪怕讲了许多遍,小杨还是好脾气的笑笑,很温和的从头讲起:“并不是这样的。”

“所谓天圆地方,曾子就有过两种解释:一是‘上谓之圆,下谓之方’,所谓天圆地方只是上下;二是‘方者主幽,圆者主明’,即明暗之分。”

小杨熟练道:“在春秋战国时,华夏的先人们就在怀疑脚下的地并不是平的——”

“依旧是曾子质疑道:若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掩盖)也。”*

“而到了汉代,朝廷甚至为此廷辩。”

“《后汉书·律历志》中就写道:‘浑天如鸡子。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地两端谓之南北极。’”*

游客们许多早上正吃的是鸡蛋。

想想,若古人真认识到地如蛋黄,那怎么不算‘地球’呢?

小杨又走到天文望远镜旁边的石刻,‘玑衡抚辰仪’之前道:“这是姜相之师李淳风所用的观星之仪。”

“其实在李淳风贞观年间所著的《晋书·天文志》,也已经认定‘天象盖笠,地法覆舟,周行如轮’。”*

“而之后,李淳风出海而去,后来为彼时新摄政的天后(武皇),修成了新的历法。”

旁友有游客问道:“就是带着司农寺的人,去发现占城稻那次出海吗?”

果然是华夏人,骨子里都带着对粮食、种菜和食物的热忱。

小杨点头:

“是的,那次出海,更广为人知的历史意义,是占城稻的发现与培育,以及对当时航海术的推进。”

“但其实,在数年的漂泊中,从北至南,李淳风还选了二十多处来测定北极星高度和角度,测量出从北到南,星辰角度能差近五十度,这便是证明了‘维度’,而东西的日升月落时刻不同,则对应了我们现在所说的‘经度’。”

“是,比起其它许多广为人知的功绩来,姜相与师父一起数次修改历法,测算天文,所知者便寥寥。”

正因许多人不了解古代天文学的先进,在自己陵园的石刻上写下‘地球’这两个字,竟然也成了姜相‘外星人论’的一个有力佐证。

小杨有时候也会在网上各个论坛发一些科普帖,来证明姜相这句话来源久矣。

而且其中有些测算工作,还是他们师徒一起经年累月做的,所以她在暮年感叹一句‘地球之渺小,宇宙之无穷’很正常。

实不该用一句‘外星人’就抹掉了不止姜相,更有无数古代先贤天文学家的皓首穷经。

姜握之前听讲解员讲到这段,也与武皇道,她那边的后世也会有人误解,认为:直到明末利玛窦带来许多西洋器物知识,甚至是清朝洋人送来地球仪后,华夏才知道地球是圆的。

其实华夏自古以来对世界的认识,一直是走在前列且是不断探索的,正是——近世言天文者,辄谓地球之说创自泰西,不知古书中早具言其理。[1]

不过,小杨发出来的正经科普,自然没有‘震惊!史上第一位女相果然是外星人的十个石锤’等震惊体来的阅读量高。

小杨:……

那要真这样,姜相咋不把自己陵墓修成个飞碟,到时候走的时候直接一起飞走算了。

说起来,小杨算了算,她在陵山上负责讲解工作也有四年了,对圣陵姜陵的每一处,甚至每一尊石刻,都已经谙熟于心。

武皇和姜相的在正史上的生平,她也都能背下来。

然而,对姜相这个人,扒了越多的史料,她反而越觉得隔着一层愈深的云雾,更加看不清楚了:姜相的许多做法非常符合古代的能臣忠臣,但有些思维又确实是迥异于世。

且她一生行事风格多有所变,有时为虔恭竭节、小心慎微的万事求全的贤臣,有时却又似不履尊卑、不畏生死的傲纵权臣。

她历经四朝二朝为宰,为官风格数遍。

尤其是晚年行事,更让人不解——

若说她贪恋权柄专权揽政吧,她又不似高宗一朝长孙无忌一般,会以长辈与大司徒身份违拗逼迫钦明皇帝,甚至上朝的次数都不多。

但若说她不栈恋朝堂,也属于是睁眼说瞎话:毕竟姜相终身不肯致仕,且大司徒府常年宾客盈门,登门求见以期仕途亨通(或是文名大噪)的青年才俊不计其数,以至于需要发放‘朱签’‘木签’。

如果姜相不肯致仕这点,还能解释为皇帝的坚持挽留,那么姜相还有许多行事,也着实不符合‘谦恭自省之臣’

——帝王加诸于她身上的额外尊荣、虚职她向不推辞,皆欣然而受。

圣神皇帝一朝,她身上官位爵位挂的最多的时候,加起来都有两位数!

这哪里又是‘小心恭谨以求善始善终’臣子的做派?

只不过当时碍于帝王恩宠,无人敢谏或者是谏也无用罢了。

圣神皇帝曾明确于朝上表示过:“大司徒经国之才,思竭其用,对朕知无不言。朕亦自凡事无疑,委之台鼎。”还警告诸臣勿‘以疏间亲’。

那还有啥可谏的?自是一片和谐之音。

但后来的皇朝评论前朝事,不必只褒赞颂扬,就曾有皇帝直白感叹道:非启女帝之业的圣神皇帝,难用此相。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自然是钦佩圣神皇帝的用人和韬略,但还有一层含义——若不是圣神皇帝当时面临的局面,是需开天辟地,劈出一条不存在的血路来的头一位女帝,那也可不用此人。

有此感慨的皇帝,是封建帝制越发成熟和稳定后,继任为帝者,故而她便明确表示,会更愿意用‘有能力但好掌控’的宰相。

毕竟,若是一个臣子总是拿出新的惊喜,主要还不是那种‘矿灯、听诊器、炒锅’等巧技小惊喜,而是遍及粮食、军事、火器、教育等各方面的大惊喜,对皇帝来说,就是一种惊吓了。

总之,后世千年,从封建帝制到新华夏,关于姜相的评价向来纷纷,争议也颇多——

虽说自武皇一朝,随着历史学院的成立,印刷术和造纸术的飞速发展,留下的史料指数型增长。但有时候史料多也未必全是好事,因流传下来的当时史料,很多根本是彼此矛盾的。

比如有史册记载姜相是生有宿慧。

但也多有武皇一朝的野史、话本坚决称:姜相为鹤仙化人,还列了许多证据,比如圣神皇帝对鹤的偏爱,比如钦明皇帝曾在姜相仙逝后,于洛阳皇城内设‘归鹤华表柱’。

因传说中:鹤千年乃归,停于华表。

此似又为一证。

可见同时代的人,对姜相就颇多揣测,只是更擅用当时的最流行的‘圣贤之人都是某种神仙或者瑞兽的化身’说法来解释。

小杨有时候在网上看人各执一词吵架的时候,就能够理解了:就像现在发生一件新闻热点,或是出现一个名人,每个人的看法也不一样。

而各人将各人的看法言之凿凿记录下来,表示自己说的才是真相,那么再过一千年被后世人看到,只怕也要一个头两个大。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啊!

越接触历史,小杨反而越有一点非常个人的感触:有些事,或许在成为历史之前,就是永恒的谜语。

那又如何靠后世的复盘,去解开本来就没有谜底的题目呢?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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