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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授太史令 从矿灯到火药(含19万营……

但见流言之中的太子倒是依旧淡然安闲坐在一边,不由叹服太子殿下虽年轻,却很沉稳。

姜沃没管于少监在想什么,直接问道:“于少监可见过这种外头最常用的矿灯?”

于少监连忙点头。

“自太子提起矿中忽然坍塌之事,我心中总是记挂。终夜有一梦。梦中矿井中人提的便是改过的矿灯。”

“是矿中有一种毒气,遇明火而爆,最是危险。”

“若能善排毒气,再用铁丝网隔绝矿灯的火焰热量,便能降低矿中爆裂的危险。”她强调道:“只是铁丝网要做细,若是网孔甚大,也是无用的。”

于少监认真听着,又接过矿灯,连连点头,表示明白要做什么样的铁丝网了。

“殿下与太史丞放心就是,这几日我们就做拉丝板与模子!先做出几种来,请太史丞看看。”

李治最后才适当表态:“此事我已禀明父皇,于少监去做就是,若有额外支取使费,民部拨给不能,便直接往东宫去对账目,领度支。”

于少监连忙行礼:“岂敢岂敢,原是应有之职。”

然后一路送出,见太子殿下身影不见,立刻转头窜回将作监招呼人:“快,手上没有急事的,都过来!”

*

贞观十八年的中秋前。

并州所有煤矿里的矿灯,都已经换成了‘铁网矿灯’,并且安装上了竹筒排毒气。

李治一直密切关注着并州各矿的消息,又过了一月余,果然再无炸矿之事,便极为欣喜地提了矿灯去寻父皇。

将此事讲过后,又道:“父皇,可传令天下各州的官府,去看查矿井,强令都换上这种矿灯。”

铁器不便宜,这种细铁丝网制作又有些麻烦,哪怕将作监把这种模具发向大唐三百六十州各地,许多人也不一定愿意照做,毕竟将矿井中所有矿灯都添上一层铁网,对矿主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李治唯恐有些商人重财,而不重视矿工的性命。于是来回禀父皇,非得有官府管着,才能做到大多数矿井中都换过这种灯。

倒是竹筒排毒气,这种没什么成本的事儿,各个矿井都很主动学起来了——比如此时并州附近的几州煤矿地,已经开始建立竹道了。

皇帝认真听完,点头赞许道:“好,雉奴果然仁厚爱民。这是好事,即刻去办就是。”

李治又将此灯的来历说给父皇。

二凤皇帝听了,提着这‘铁网矿灯’笑道:“怪道是袁李两人同时看上的弟子,确实兼备两家之长。李淳风当年改制浑天仪时,也颇年轻,可见世上果然有人是天生之才。”

又对李治道:“既是人才,将来你也要多用。莫因为她是女子就耽误了。”

李治点头:“儿子都听父皇的!”

皇帝看了这矿灯片刻,忽然道:“你是说,原本矿井中总是炸矿坍塌,有了这灯便不炸了——既然她能做出一种灯,可以控制这种‘毒气’不炸,那会不会也能控制这种‘毒气’炸开呢?”

李治现在基本天天跟皇帝呆在一起,闻言立刻心有灵犀:“父皇的意思是,若能控制好,可用来攻城?”

贞观十八年的冬日,皇帝欲兴高句丽之战已经是昭然若揭,已然军备了半年。

高句丽多坚固城池,皇帝当然也考虑过如何破城。

见了这矿灯,想起矿井炸矿事,很快就想到炸开城门。

不等皇帝发话,李治已经道:“云湖公公,这就打发宦官去太史局,请太史令和姜太史丞过来。”

*

姜沃知道是为矿灯事面圣,便直接带来了一份整理过的文书。

上面是她从各种古籍上找来的,从魏晋到近来炼丹方士的炸炉旧事以及丹方。

“陛下,臣愿意一试。”

倒是皇帝看过后略有沉吟:“此事,很是危险。”

试验‘伏火方’显然是生命攸关的事儿,前些日子并州矿井之事牵扯东宫,皇帝也很关注,自然知晓矿井之爆的危险程度极高。

他将姜沃宣来,本来只是想问问她有无想法,具体的交给兵部的‘专营作坊’来试验。

没想到,听她的意思,倒是想亲自来做似的。

姜沃觉得,这件事应该自己来:一来,只有她手里有最安全的火药制备方子,不必兵部一一去试,免得再造成多余伤亡;二来,她是有卜算之术与系统双重保障的,对危险的预警,比一般人强很多。

皇帝沉吟中,李淳风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可以带着弟子一试。毕竟臣也是炼丹师。”

此话一出,屋内一静。

在李淳风丹室(厨房)吃过菜的诸人,不由都投过去一个幽幽且有点复杂的目光。

您真的是炼丹师吗?

唯有李淳风面不改色,很自然道:“在宫里的丹室,如何能用危险的伏火方?但这回事关紧要,若伏火方可用,能助陛下攻城,无论如何该试一试,臣等万死不辞。还请皇上允准。”

姜沃也请命兼表态:为大唐,为陛下,甘冒风险。

皇帝最终颔首:“好。”

又觉两人冒此生命危险,实不是一两句勉励和夸赞就够的,皇帝向来是赏功臣很大方的人。

“伏火方若成,必有功赏。”

“但两位爱卿要以保自己为要,哪怕伏火方不成,朕也需要你们二人好好回到太史局去。”

两人应是。

皇帝又问起所需之物。

李淳风道:“伏火方所需的之物倒没有很贵重的,只是需要远离宫宇的一处所在。还请陛下就在天台山荒僻处,建一处小小的作坊,拨给几个匠人即可。”

皇帝允准。

*

“是不是太危险了?”兵部不只拨了十个专门负责锻造兵器的匠人过来,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还特意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站在几座小小的房舍前,递给姜沃一本新的手记:“先生听闻了此事,也很是担心。但知太史丞是为了国事,也无法多说。只好将从前的炼丹手记都寻了出来,让我转交。”

姜沃接过:“劳烦英国公了。”

李勣见进进出出的匠人们,不停地搬着一箱箱‘桐油’、‘焰硝’,‘浓油’‘硫磺’等易燃物,就莫名担忧,嘱咐道:“一定要当心。到时候离得远些,哪怕炸不到人,之后若是起了火,离得近了来不及走脱也险的很。”

姜沃就指给他看,这几处屋舍周围,已经砍出了一片隔离带,没有任何草木,土里也都埋了隔断火焰的药材。

就是生怕一不当心火烧山林。

李勣见他们准备周全,又想起并州用上新矿灯后,果然再没有炸矿之事,不由多了几分信心和振奋:“陛下已命我为征高句丽的东道行军大总管,下月就先往幽州去整顿军伍——只怕没法最早听到太史丞的好消息了。只盼于战场上便能见到。我静候佳音。”

*

李勣去看过一回现场,皇帝还特意把他叫去问了一遍如何。李勣向来是觉得伏火法危险,又与太史局欠过一点人情,于是便回道:“哪怕是臣多年征战沙场,见了那一箱箱硫磺、焰硝都心惊肉跳。难为李太史令和姜太史丞两个,为了陛下冒此性命之险,实在是忠贞之士。”

皇帝颔首感叹:“正是如此,若是一时之险或许可以说是气血之勇。但他们这是日夜与极险相处。”

又问李勣,是否已经将那十位匠人的厚赏送与家人——为大唐为他做这样危险的事,甭管是心爱的臣子,还是普通的匠人,皇帝都记得。

李勣回明,又道还安排了十个士兵,十二时辰轮班,一直在‘伏火作坊’数十米外驻扎,随时关注着作坊里的情况。

皇帝颔首:“好,一有事立刻来回朕。”

*

且说李勣大将军安排的这十个士兵,还惹出来一段小插曲。

这日,李治正如常跟在皇帝身边学着调兵,忽然就有人来报,说是‘伏火作坊’出事了,外头有人等着回禀。

李治一听这个消息,就觉得手霎时冰凉。皇帝也一惊,立刻叫人进来,连声问道:“伏火作坊炸的如何?可有人死伤?”

来人第一次面圣显然十分紧张,面对皇帝的问话吭吭哧哧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恭敬,李治都难得急了:“直说!”

那士兵才道:“回,回陛下,回太子殿下。不是作坊炸了,是,是昨夜李仙师烤肉吃,引来了山上的野猪。野猪冲过来撞坏了作坊的围栏,还险些撞到屋里去。”

两位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炸了,只是差点被猪拱了。

皇帝立即下令:清缴天台山的野猪!

*

贞观十八年。

初雪。

李淳风与姜沃也不撑伞,只是带着兜帽,与匠人们一起站在安全地带,远远望着作坊。

长长的浸润了桐油的棉布引/线,延伸到屋里去。

李淳风将火折子递给姜沃:“点吧。”

姜沃点燃了引/线。

片刻后,夯土垒砌的屋子,轰然倒塌,火光映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身后是匠人们,与戍守在旁士兵们的响成一片的欢呼声。

爆炸后的火光仿佛还留在姜沃眼前。

她忽然想起,她前世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那一年没有禁放烟火,零点时分,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根本听不清电视里的春晚,而天空上,则是绽放的各色炫丽焰火。

当时她带着双鼻氧管,坐在窗口看烟花,想着要是能出去放一放烟火就好了,可以像别人一样,点燃线子,然后连忙捂着耳朵跑开,等着焰火升空。

又想起了到大唐的第一个新年:这回她身体倒是好了,结果发现大唐还没有火药,自然是没有烟火可以发放的,有的只是爆竹,把干了的竹子烧出火花来。

姜沃仰头望着天空。

有生之年,她能亲手放一放烟火了。

*

从袁天罡屋里出来,姜沃循着贞观十九年盛夏的阳光,一路回到太史局前头的大堂去。

去岁冬日制出安全的火药后,皇帝很大方的给了她两份奖励,其中一个就是——

太史局正午留值的官员,见了她进门都起身问好:“这个时辰,这样热的天儿,太史令怎么过前头来了?”

制授五品太史令。

在大唐,六品与五品官员,是一道最明显也最难跨越的分水岭。不但因为六品升五品难升,更因为两者授官的方式不同。

五品以下,只是敕授。

而五品以上截然不同,典制有云:“五品以上官员(含五品),需备名中书省,得圣人制授。”

五品,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大唐中枢官员体制,是为三省六部宰辅们真正能看到的官位。

姜沃做了太史令后,就完全接过了太史局。

李淳风则升任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九寺的级别要高出太史局,比如太史局的官员做到顶,就是五品太史令,但太常寺的顶却是三品太常卿。以李淳风的年纪,调任太常寺少卿,便是将来下一任正卿。

太常寺掌陵庙祭祀,礼乐仪制等大事,以往就是与太史局来往最多的衙署。

姜沃也不怕以后见不到师父,为师父送行时还道:“师父,您的藏书房、匠作室、观星台还有丹室,我都给您留着,一动不动,您可要常回来。”

李淳风点头:“是啊,不然谁给你们炒菜啊。”

姜沃笑道:“师父明鉴。”

李淳风走出太史局时,连头都没回,潇洒而去:“有你掌太史局,师父放心地升官去了。”

*

作为太史令,会有一间单独的屋舍。

姜沃回屋后,将自己的新笏板拿出来擦了擦:说来,她的制授正式下来时,皇帝就已经带着太子亲征去了。长安城中只有房玄龄房相当家,他当然不能组织朝会,于是姜沃这枚新笏板就一直没用过。

五品下,用竹笏板,五品上,可用象牙笏板。

随着她制授而来的太子的贺礼,便是一枚新的象牙笏板。、

姜沃刚将笏板收好,外头就有人叩门。

“太史令,鸿胪寺崔典客丞请见。”

崔朝?姜沃心中一算,这似乎不到给她送账簿的日子。

外头回话的宦官继续轻声道:“典客丞道有鸿胪寺的公事,请太史局协理,所以特来请见太史令。”

姜沃便道:“请吧。”

小宦官引了崔朝过来。

崔朝入门,行见上峰礼:“太史令。”

姜沃还了一礼。

这两年,为公事为私事见得也颇多,姜沃也就省掉寒暄,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崔朝点头:“太史令原来提过,玄奘法师入京的时候,你也想去亲迎。”

姜沃眼睛一亮:“玄奘法师终于回来了?”

“鸿胪寺已经接到消息,玄奘法师后日会从金光门入长安。”玄奘法师原本在佛门中名头就大,此番西去取经,历经十七年,带回大小乘佛经数百部。此等壮举,从玄奘法师踏上大唐疆土后,安西都护府的官员就派人一路护送,将玄奘法师送回长安。

坐镇长安的房相得到此信后,亦觉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交代给鸿胪寺,去迎接下玄奘法师。

崔朝正领了此事。

姜沃从崔朝手里接过具体的时间地点:“到时候我一定去。”

这便是皇帝给她的第二份奖励——从前她作为女官住在宫中,从此后,她与旁的官员一样,可自由出入皇城,可置家宅田产。

如今,姜沃与这大唐贞观盛世之间,已经不再隔着太极宫的宫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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