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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外助 (含18万营养液加更)……

夏日清晨,蝉鸣还未起,钟声已然回荡在九成宫。

姜沃却像是一只冬天畏冷的猫,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去,蒙住头。然而夏日的麻面被子实在很薄,一点儿也抵挡不住这浩大钟声。

她就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枕头,准备把枕头捂在耳朵上。

然而没摸到枕头,倒是摸到了另一只手。

而且这只手要把她拖出来。

“昨夜不肯睡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这会子起不来床呢?”媚娘的声音跟钟声在耳边形成了二重奏。

“快起来了,再不起你必要迟了。”

媚娘已经梳洗停当,坐在床边,眼看着姜沃迟缓的从被子里挪动出来,难得双眼无神,近乎梦游开始换衣裳。

真是……

她忍不住笑了。

姜沃是直到用冷水洗过脸后,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但那种清醒,也只是物理刺激下,不得不醒过来,实则是脑子有点昏沉,若是给她机会,还是会很快入睡的清醒。

她十分羡慕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媚娘。

昨夜她从梦中醒来时,大概刚过了子夜。接着与媚娘相谈,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主要是姜沃在说,媚娘时不时会替她补充。

甚至于坐在床上说了一刻后,姜沃实在怕夜里灵光乍现,明天就忘记些细节,索性披了件衣裳就起床,在桌边点亮了油灯,边讨论边记录。

因油灯不够亮,她怕费眼睛,也不敢多写字,就只写关键字。

就这样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姜沃推窗看了下星辰,判断了下应该是寅时将尽,连忙又躺下睡觉。

于是在她的感觉里,也就刚闭眼呢,就听见晨钟响起了。

好痛苦。

她再次打量了下媚娘,然后问道:“姐姐真的不困吗?”

媚娘摇头:“还好。”

姜沃羡慕加佩服:大概世上真有天生觉少,精力无比旺盛的人。从第一年相识至今,姜沃早已清楚,媚娘容易做噩梦,有时夜里也就睡两个时辰。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媚娘困倦的样子,她白日总是精神飞扬。

而且几乎不睡午觉。姜沃是因为要当值,在太史局不能睡午觉,所以爱上了喝茶。媚娘则纯粹是觉得午睡后,头发毛了要重新整理麻烦,同时也不困,没必要。

不愧是你啊!

姜沃继续在心里海豹鼓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武皇就是有史以来第二位年龄超过八十岁的皇帝。

第一位,则是梁武帝萧衍,那是位后来投身寺庙,只顾自己念经的‘大法师’。而且作为一个男性皇帝,他也不需要生六个孩子。

可见武皇确实是带着长寿基因的。

大概就是因为她这位祖母的长寿体质遗传了下去,玄宗李隆基才活的超过唐朝皇帝平均寿命好多吧……然后就……

姜沃胡思乱想着出了门(因为起晚了连早饭也没时间吃,只能等着去吃点心),媚娘在后面看着都担心,提醒她:“你走在路上不要摔跤啊。”

姜沃慢吞吞:“我好好走路。”

这有气无力的回答,媚娘:……更担心了好不好。

*

一天的工作后,姜沃再回到宫正司,就见昨夜她简略写下的数条关键点,都已经被媚娘重新梳理补充过了。

媚娘笑道:“我已经请李厨娘为咱们留了蒸饭,坐在灶上,也不怕凉了。那咱们就先说完再吃,不然你也吃不安心。”

姜沃立刻坐过来:“姐姐懂我啊。”

媚娘在桌上放了一枚铜钱:“最要紧的第一条,是弄明白咱们有多少钱,能资助多少人。”

姜沃看着桌上这枚熟悉的铜钱,这是大唐人最常用到的货币。

此时金银做货币情况很少,倒是跟现代有点像:金银虽然都是硬通货保值贵金属,但日常生活中很少出现拿一锭金子,一锭银子来直接付款的情形。

商家也一般不收:这很难鉴定纯度真伪啊。

金银少用,银票更不用想——这会子没有出现纸币,淳朴的人民是再不信用纸能代替钱的。

市场流通的还是铜钱,粮食和布帛也是可以代替钱来用。

姜沃把铜钱托在掌心,铜钱上铸着她这些年看惯了的‘开元通宝’四个字。

说来她刚穿到这儿来的时候,见了这四个字,还吓了一跳呢:完了,穿到开元年间了?

开元盛世是好,但只怕开元过不了几年,就直接遇上安史之乱——到时候皇帝都要从宫中跑路,贵妃都得挂于马嵬坡,何况是她们这些个宫女。

担心了一日,才发现自己到了贞观年间,皇帝是李世民,顿时心情大好,稳了稳了。

后来才知,原来这‘开元通宝’是从大唐开国武德年间就定下的四个字,取得是新国开新元之意。

媚娘已经将姜沃三份官职的禄米、俸钱,已经日常开销人情客礼的使费都算了出来。她在算经济账上一贯很拿手。

“若是外头的米价,如我问到的那般,斗米四五钱,那么你俸禄余下的钱,能够资助二十多个人。”

姜沃点头,将方才进屋时就搁在桌上的几张地契和铺面契递给媚娘:“刚开始肯定是够的,将来人多也没关系——我方才去见姑姑了,爹娘在宫外还为我留了几间铺子,每年也有进项。”

这些契书,之前一直都是陶枳替她保管。

因女官不能出宫,陶枳还托了殿中省负责采买能出门的宦官,常去这几间铺子转转。

一来帮着把账目常拿回来自家查一查,二来,这般有宫里殿中省宦官撑腰的铺子,在东西市也算是有靠山的,做生意就不会被人欺了去。

姜沃也是这两年长大了,陶枳念叨起来,才知道原来姑姑一直在帮她料理这些事。

哪怕相处了好几年,姜沃还是在不断发现新的,陶姑姑照顾她的事情。可见亲人,血缘也不是必须的。正如她与陶姑姑,她与媚娘一样。

*

媚娘将几张契书看了一遍,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放下不提。

先与姜沃说下一条。

“昨晚咱们就定下了,这‘助学金’,不可金额太高。”媚娘边蘸墨边道:“若是想着她们生活大不易,就将钱数定的太高,只怕会有人无心学医,只为了这份钱财来,倒是白占着名额。”

“再有,就是你说的,要设定年限——女医们若是能上门去给妇人们看诊了,那便可以收取诊费了。这份助学金就可以停下,挪给下一个人。”

“这些都是咱们商议定的——但是,这边上还有个词,‘奖学金’,是什么?”

这是昨夜两人没说到,但姜沃想到了,就顺手写在纸上的。

“助学金,是减轻生活负担,未免有心向学的女医,因为困窘和生计,不能来学。这奖学金,便是鼓励她们学的多,学得快,尽早能把自己从学生变成老师。有格外刻苦,进步飞速者,当然应当另有一份奖励。”

“再有……”姜沃笑道:“也可以设立‘介绍其余女医入门’的奖学金。”

媚娘也就笑了,将这里圈了一下:“那这个钱数,倒要好生斟酌一二。”

姜沃点头:“咱们先拟个大框,到时候请先生再定一定标准。”毕竟,女医到底学多久算是出师,多久能开始教别人,还得专业人士敲定。

*

“最后一点,就是你说的那位‘桥梁女医师’。”

媚娘在纸上画了一座弯桥,一边写了孙神医,一边画了些小人。

媚娘道:“你觉得,咱们昨夜讨论出来的那位如何?”

姜沃点头:“在个人资历上,自然是极合适的。只是我还需要两三日,先多了解一些她的境况,才好提起此事。”毕竟,这份‘传道受业’是辛苦事,而且并非一日两日之事,须得真心愿意,才能持之以恒。

若是别人碍于情面才答应下来,将来又不愿做了,彼此都要为难。

媚娘点头:“是。”

终于将昨夜之事,一一敲定完毕,姜沃起身:“姐姐算了一日账吧。你去窗边看看绿树多歇歇眼睛,我去公厨拎食盒回来咱们吃饭。”

“等一等。”

媚娘叫住了她。

刚才她看了姜沃名下几间铺子的情形,就想说一事。

此时她指了一间道:“若是自家不能常出去盯着,我倒是觉得,你这间铺子,直接卖出去也好。”

***

长安城。

崔朝推门进家。

圣驾到了九成宫,一大半朝廷也跟着过去了。但长安城内各衙署自然也要有人留守。

崔朝就先被安排在长安城内的鸿胪寺待一月,等六月再换去九成宫。

这般安排,倒不是像之前出使阿赛班国一样,专门为难他给他苦差事。

相反,这回是鸿胪寺正卿对他的关照。

原本崔朝刚进鸿胪寺时,都是见不到正卿本人的,还是自出使西域回来升了官职,又被皇帝特意点过要做鸿胪寺的‘门面’,正卿才开始亲自安排他的工作,接触的多了起来,然后……然后就开始偏心他了。

鸿胪寺正卿,虽不是出身五姓七望这种顶尖世家,但其家族在氏族志里也是能排上第三等世家的。

本来看‘崔氏’就有滤镜,又被崔朝的容貌放大了这种滤镜。

现在很为他打算。

这次圣驾到九成宫,这位于正卿就先让崔朝留在长安了:“你在九成宫附近没有宅子吧?那还是先留在京中吧。不然下了值,还要去官舍住。那边的官舍有些简陋,哪里如自家舒坦。”

九成宫附近的宅子倒是不少,但离行宫最近的,风景好的,早都被买走了。这会子能买到的房舍,也都是偏远的,为了能赶上上朝,真得披星戴月。很多年轻又囊中羞涩的官员,就都要跟同僚去住朝廷提供的官舍。

崔朝刚进门,就听见熟悉温暖地招呼声。

“小郎君回来了?”

廊下迎上来一个脸上带笑的老妇人,袖子还是挽起来的,手上还滴着水。

崔朝边走近她边笑道:“我已经二十岁了——只有阿婆还叫我小郎君。”

老妇人脸上的笑纹更深:“小郎君的母亲都是我看大的。那自然何时看你,都还是个孩子。”

两人一并往里走去。

这是坊中一间寻常的屋舍,前后两院,并不如何富丽,与从前崔朝住的崔家高门广厦自是没法比。

但他很喜欢这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且十分温馨,处处都是按照他心意布置的小门小院。

且家中人很少。

除了他之外,只有当年母亲的乳娘并两个小厮,若是住在大宅中,连收拾都忙不过来。

崔朝是孤身一人上京来的。

这几个人,还是外祖父后来送上京塞给他的。

他小时候,母亲的乳娘胡婆婆照看过他一阵子。直到他三岁上,胡婆婆才回郑家去了。后来听说小郎君在崔家原来受了许多委屈,还自个儿跑到京城去了,就求郑外公带她上京:“我命原苦,家中也没有亲人了。既然小郎君离了崔家,无人照顾,我自然该替娘子去照看的。”

郑外公看她虽已六十岁,却十分硬朗,又有从前照顾过女儿外孙的情分,就把胡婆婆一并带上京来了。

又留给外孙两个几代都是郑家人的小厮,单独留下了卖身契。

崔朝原本不想要的,他更习惯自己呆着,要是有小厮跟进跟出,反倒不自在。

还是外公道:“总得有人能用才是,胡婆婆年纪大了,别的不说,冬日你要买一车车的炭,难道让她一个老人家去搬?还是你不当值了慢慢搬?你不惯带人出门,只留在家中就是了,若有个书啊信的要传递,也便宜些。”

就这样,构成了一个小小的门户。

胡婆婆做过乳娘,自然很有管一房内宅的经验,把这小小门户理的清楚明白。

正是要用晚饭的时节,胡婆婆笑道:“鱼都收拾干净了,只是老婆子还是用不惯那炒锅。”

崔朝笑道:“嗯,我早说了,等我回来做就是了。”

起初,对于他要亲自下厨,胡婆婆是很骇然的,甚至淌眼抹泪觉得小郎君从前一定受了大委屈甚至是虐待,还是崔朝道:“这炒锅,婆婆只怕拿不动。再有,我不是与婆婆说过,太史局的李仙师都会亲自下厨吗?”

胡婆婆与许多老年妇人一样,听了仙师,就很快认同了。

崔朝其实真的很喜欢下厨。

因他打小寄居在堂伯家中,本身又不受待见,每回到了饭点儿,大厨房给各屋小郎君送饭菜,自然最后一个送他这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吃的都是只能算温乎的饭菜,冬日甚至还是冰凉的。

好在屋里有个茶炉子,有些炖煮的菜肴汤品可以热一热,饼子也可以烤热了再吃。为此,崔朝一直不喜欢吃面——汤面一热就坨了,会很难吃。

除了冬日,大多数时候,他是懒得一一去重新加热饭菜的,只要不过分凉,他就直接吃了。

很多年来,他记忆里的食物,都是温吞的。

因此,他第一回吃过炒菜后,就爱上了炒菜。

那时候炒锅还是极稀罕的东西。

晋王是跟着圣人去太史局吃了一顿后,就让将作监又做了一套送给崔朝。晋王还特意带他到小厨房去看了炒菜的全过程。

铁锅里逐渐沸腾的热油冒出金黄色小泡,菜下锅时那一声‘刺啦’的热烈响声,翻炒时候要注意火候的那种专注,以及那弥漫在空中的丰沛的食物香气,迎面而来的热气……

崔朝最喜欢炒菜的烟火热气。

晋王见了爆炒的大火,还拉着他退后一步:“小心火星子跳到你的袍子上——那日我们吃的菜,都是李太史令亲手炒的。我可是看到,他衣服上多了两个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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