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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暂上凌烟阁 (含营养液12万加更……

最痛苦的就是他这等臣子了——那些一定能上凌烟阁的,不必紧张,那些注定上不了的,也直接躺平。

唯有他这等,心里火烧火燎。

“多谢赵国公告知!”

李勣原本想在京中安稳猫着只等出征,少出门,更少去圣人跟前表现,免得引起太子和魏王的注意。

一听这个消息,立刻改了主意。

什么太子,什么魏王,不管!

他李勣要上凌烟阁!

这一晚,李勣根本没有睡,脑子里勾勒了许多计划——如果他想争凌烟阁的一个位置,必得让皇帝觉得他够有用。

就像长孙无忌等人一样,能被皇帝深刻记住。

于是次日,李勣一早就起来奋笔疾书,准备把他平日瞧出来,却只做不见的兵部政令不当之事都写下来,然后就准备去皇帝跟前刷存在感。

接下来在长安的日子,他一定要让皇帝对他的办事能力也留下深刻印象。

然而他还没写完奏章,宫里就传召于他。

李勣奉旨入宫。

立政殿内,二凤皇帝见了他就笑道:“你与朕说了好几回急着出兵,如今可以如愿了!薛延陀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动兵,你可速速离京,前去支援阿史那思摩。”

李勣:……

夷男,你***真是一点不做人啊!

我与你势不两立!

皇帝说了速速离京,李勣的新计划当即宣告破产。

只好在领兵出发的之前,再赶着去拜别了一次李治,并将凌烟阁之事说出,然后请晋王若有机会为他进言。

李治一点儿条件都没提,直接应下来。

还特别关切道:“大将军哪怕心中记挂凌烟阁之事,也不要焦急——我听父皇说,薛延陀夷男可汗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大将军万事要当心。”

李勣越发觉得晋王人好,他点头道:“王爷所说,臣都记下了。臣必不会为了希图凌烟阁,贪功冒进以至于犯下大错。”

他心里有多渴望进凌烟阁,此时对于战局就有多冷静。

这一仗他不能急。

哪怕战事拖延,以至于胜了也来不及记作入凌烟阁的功劳,也决不能为了军功急切出兵。

向来以怒兴师,以急兴师,都是兵家大忌。

若是急于出兵,竟然败给薛延陀,那他这辈子是别想进凌烟阁了。

见李勣沉着淡定,李治也就不再多说:“大将军出征在即,我不虚留了。”又送到殿门口:“大将军,一路保重。”

李勣龙行虎步,原本都走了,却又忽然转回身来。

“臣当年受陛下命,为代并州大都督,实乃臣之幸。从今后,臣愿继续为晋王守卫并州。”

为晋王,守卫并州。

之后才告辞离去。

**

一月后。

太极宫东北角。

初夏的蝉鸣,声声入耳。

姜沃打着一把素面纸伞,仰头望着正在翻修中的楼阁。原先这只是一座专门为隋炀帝存放字画古董的小楼。

但日后,这将是名传千载的凌烟阁!

姜沃仰头看着此时尚且平平无奇的楼阁。

想的便是李贺那首‘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从此,这里将是历朝历代无数文臣武将追求的精神象征。就像白居易遗憾的那样:“老去何足惊,所恨凌烟阁,不得画功名”。

姜沃再没想到,自己能亲眼看到凌烟阁的起建。而且,凌烟阁的选址,与动工翻修的吉日,还是圣人命她算的!

她渐渐从盛唐的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刚到贞观年间之时,觉得自己像是去博物馆参观万里江山图一样。但时间越久,她就越入画中,最终变成了画中人。

能眼见凌烟阁起,就令她极欢喜,更别提这一算还收到了系统结算的近百筹子,更是锦上添花。

“外头不晒吗?快上来看看。”

阁楼上探出一个头,阎立本从二层楼上往下看,见她站在外头不动,就出声叫她。

姜沃回神。

阎立本还以为她怕尘土不想进来,就道:“没事,早就与工匠们说了,咱们今日过来看查此阁,他们昨日就停工了不说,还收拾的很干净。建的木头楼梯也很牢,你只管上来,不用怕。”

姜沃答应了一声。

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不符合安全生产啊,进工地也没个安全帽,万一有啥掉下来呢。

好在,宫中匠人的安全意识还是很到位的。

尤其是听说将作少监阎立本和姜太史丞要来现场查看楼阁后,更是把做了一半的装修巩固的牢牢的。有危险的地方甚至先拆了,宁愿过后再返工,也不敢留下安全隐患。

这是宫廷匠人们朴素的观点:他们累点无所谓,但万一伤了朝廷命官,那一家子的头都不够砍得。

因此姜沃进门后,发现里头出乎她意料的整洁空旷,甚至连装修所需的工具都已经被搬走了。

一楼到二楼间的楼梯是早就修复加固过的,踩上去连木梯常有的‘吱嘎’声都不闻,可见牢固。

也是,毕竟将来圣人可能会亲自登此梯

姜沃上了二楼,就见阎立本正在端详一面墙壁。

两人是奉圣命来查看凌烟阁的,圣人心中对凌烟阁自有一番初步设计理念:他想要里头所有的功臣画像,都是真人大小。并且想将臣子们按类分开,只是目前还没拿定主意,到底是按文臣武将分,还是按宰辅和勋贵爵臣们来分区。

圣人没空亲自去看施工现场,于是便命阎立本去看——毕竟阎立本才是那个负责画图的人,让他去现场丈量一二,再写一个规划图文上来,方便皇帝进一步决断。

而让姜沃随行,则是给阎立本当个帮手:这悬真人图形,必然也要讲究个风水方位。阎立本从审美角度来看,姜沃则从玄学角度来辅。

两人就一起来巡视工地了。

阎立本端详了南面墙壁,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刻花尺,去丈量长度。

之后退回来,皱眉思索。

“因有楼梯的缘故,二楼的墙壁便比一楼的少一块。若是按姜太史丞说的,画像全部面向北方,只怕二楼上挂不下十二图。”

姜沃道:“天子坐北,臣子画像只好在南边。”估计也没人敢想自己画像挂到北边儿去。

阎立本当然也知道这个基本理论,他倒不是要反驳这一条,而是觉得烦恼:“若为了好看,必要二楼少放画像,一楼多放画像。可是……若咱们这样提出来,二楼功臣画像的数量减少,肯定会被人记恨啊。”

画像摆的越高自然越尊贵。

自从皇帝要建凌烟阁,选二十四功臣的消息正式传出来,所有朝臣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了,真是今年第一大事件!

有备选资格的朝臣,求神拜佛想要入选凌烟阁,而能入选凌烟阁的朝臣,当然也会更愿意在上层,而不是下层。

都是不世出的功臣,谁愿意比别人低呢。

二楼本就珍贵的位置,若是再因为他俩上奏少上几个,那些功臣们不得更红了眼?要是没上去二楼,估计会记恨他们这两个出言缩减二楼名额的人。

阎立本忧愁起来:他不想弄这些事儿,他只想回画室去画画。

宁愿画二百四十个功臣,他也不愿意动这种脑筋。

姜沃从凌烟阁的窗往外看去,能看到不远处的清殿——李唐皇室一向尊崇道教,皇城中也有清殿,供奉位天尊。

还能看到升起的香火烟雾。

阎立本独自愁眉苦脸的一会儿,见姜沃居然在悠然眺望清殿,就忙过来道:“这可是咱俩的差事,你别只顾着看景,倒也出个主意啊。”

姜沃转头笑眯眯:“我不是在看景,我是心里在问神呢。”

阎立本立刻傻白甜的相信了,还双手合十道:“哦哦!对了,你可是会起卦的,能问神仙意!”之后也跑到窗前去对着清殿弯腰拜了好几下,口中念念有词了片刻。

之后转头眼巴巴看着姜沃:“神仙咋说的啊?”

姜沃忍不住笑了:阎大师画技惊绝,但为人真是天真的可爱。

*

姜沃有的不是一个主意,而是一份标准答案。

当日她系统升级后,曾经领过一个福利,能够免费抽取一本【权臣指南】。

姜沃抽到了《宦官专权微操——皇帝与朝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秉承着抽到了就不浪费的原则,姜沃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发现这并不是一份空洞的规则性指南,而是一个具体的成功案例。

案例来源于系统曾经的用户,算来,也是姜沃的前辈。

这位前辈可谓是穿越的倒霉户,穿越后悲喜交加:喜在于自己死后竟然有机会多一条命,悲则是命多了一条,但关键部位少了一个,竟然开局就是净身后的小宦官。

要没有这个看起来有远大前程的系统绑定,这位倒霉前辈可能立刻举身赴清池了。

整本书,便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说来,做宦官也是要挑时代的,历史上最著名个宦官能干预整个朝廷的时代便是:汉(尤其汉末)、唐(安史之乱后)、明(中后期)。

这位前辈好歹没有倒霉到穿到清朝去,一辈子只能做内廷奴才。

他穿到了晚唐时期,那个宦官能够废立皇帝的风云时期。

这位前辈曾经去祭拜过凌烟阁内功臣图。

只是那时候的凌烟阁,已经经过了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唐宣宗等好几个朝代,里头画像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一百多人,很有些德不配位的,含金量下降的不是一点儿半点。

便如那时的唐朝已然是‘国都六陷、天子九逃’,山河支离破碎。

皇帝,已不是那个威服四海的天可汗,凌烟阁,自然也就不是那个凌烟阁了。

那位前辈祭拜凌烟阁,只是后世人对盛唐的极度怀念。

里头就详细描述了凌烟阁的布局。

*

“神仙到底说了什么呀?”

姜沃方才为了进系统重新看一遍书,确认下凌烟阁布局,就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卦盘,跟阎立本说她要细算一下。

阎立本就在一旁等着。

等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发声催问。

姜沃也翻阅完毕,收起了卦盘,笑问道:“我听说阎少监您作画的时候,常废寝忘食,若无人去叫,一日不吃不喝都是有的——我以为您是极有耐心的人呢。”

阎立本也笑了:“唉,你不知我,作画时候,多少耐心都有……不,也不是耐心,是根本想不起别的事儿来。但这些人情世故上,就毛躁的很。”不然以他的家世出身,哪怕精于画作,也不必只局限在将作监做画师。

姜沃道:“我有了些主意,等回去说与阎少监。”

“好,这里没有纸笔,咱们快回去写吧,横竖都量过了。”

*

姜沃与阎立本一起回到将作监。

这将作监也算是她的工作部门之一——她身上还兼任着一个将作监主薄。每个月都能从系统里领到将作监的工资,根筹子。

她也不嫌少,这是细水长流的下蛋鸡。

进了将作监,一路上遇到二人的官员与小吏匠人都忙停下,与他们二人见礼。

更有两个分管‘版筑’和‘造器’的校署,见到阎立本回来,立刻眼睛一亮,冲上来请他主持公道。

两人见姜沃也在就更高兴了:“太史丞也在,正好!一起给我们评评理。这马上七夕了,七夕后就是中秋,重阳,大节一个接着一个,我们造器署不得多拨些银子过来?”

另一个版筑校署,就猫头鹰似的冷笑了两声:“哪年不过这些节?你们年初怎么报的账目,就怎么领银钱呗,每年都到节前又多要钱是怎么回事?节又没多出来!”

第一个校署就脸红脖子粗道:“这是什么话,节日虽是一样的,贵人们的要求却不一样!”

眼见两人就哇啦哇啦吵起来。

然后又一同看向阎立本殷切道:“少监您说句公道话啊!”

姜沃就见阎立本的脸皱成了个大苦瓜:“哎呀你们吵得我头疼。你们去找于少监去吧,圣人吩咐了,接下来一年半我只管凌烟阁之事。”

两位校署:……

其中一位又连忙转向姜沃:“太史丞也是我们将作监的主薄,给我们评个理啊!”

阎立本立刻道:“不行,姜太史丞也要负责凌烟阁之事,正要与我一同写奏章呢!”

说完立马连姜沃一起带上开溜,一路到了他的画室里去,再没碰到别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头见姜太史丞居然带着笑意,不由道:“咦?方才这样吵闹,我还以为你会嫌烦。”

姜沃摇了摇头。

不,她不嫌烦。

她觉得高兴。这个她常来走动的将作监,里头的官员们,已经不会再用另类的眼光看她。比如他们会想让她给分个公道对错,比如她现在跟阎立本一起单独进到他的画室,根本没有人觉得异常,会说道四。

潜移默化就是如此。

在姜沃出席过诗会,也去过群臣皆在的元宵灯会后,越来越多官员对她的出现习以为常起来。

太史局、将作监、司农寺,以及礼部太常寺等几个地方,待她越来越随意,已经不想着什么男女之妨,眼神躲避。

她喜欢这种改变。

从她开始,这些朝臣们会觉得,哦,原来跟女子之间,也可以和平共事,女子也可以正常走动了办差。

当然,他们能接受姜沃这个特例,是因为她不可替代的专业性。

可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一个特例,就可以有更多‘特例’,直到成为常例。

“现在有纸笔了,你快说是什么主意。”阎立本的声音打断了姜沃的思绪。

也是,她计划的将来,还颇为遥远。

还是先做好眼前凌烟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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