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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能任其野蛮生长,如他这个人一样。

镜子上满是雾气,他用手随意的擦拭了几下,盯着里面的自己看。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伤口。

他也记不清哪道伤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弄的了。

受伤的次数多了,就很稀松平常了。

水珠沿着手臂的肌肉线条滑落,上面的纹身依旧明显。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纹的。

那个时候他一米八二,利用身高的优势,骗过了纹身店的老板,也骗过了地下拳馆的人。

他还太小了,没办法打工赚钱,因为没人收他。

收童工是犯法的。

再加上,那些工作来钱太慢了。

他要给他妈治病,各种药物和仪器,一天就是一千多。

家里的房子也卖了,他们住在八百块一个人的出租屋里。

厨房是和人共用的,走廊很窄,隔音效果也差。

他躺在床上,每天都能听到隔壁的男女发出的奇怪声音。

后来他去买了一副耳塞。

地下拳馆的那些比赛,是不拿人当人看的。

他们追求的就是刺激。

第一次上台的时候,傅尘野心里也会害怕。

然后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但是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终于不用再去操心,他妈妈会因为钱不够而停药了。

最直观的改变,除了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大概就是他直线下降的成绩。

夜晚打比赛,只有白天睡觉。有的时候甚至还得逃课。

他的成绩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为此班主任不止一次的找过他。

他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所以认为,他目前的出路只有读书这一条。

他恨铁不成钢的劝说傅尘野:“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你是想让你妈妈失望吗?”

傅尘野想说些什么的。

他如果不继续下去,可能他妈就没有命来失望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痛苦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他也不希望被人同情。

没必要。

虚情假意。

他妈的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连他是谁都记不起来的程度。

有的时候傅尘野去医院看她,她不高兴的把他往外推,说不喜欢他,不想见到他,让他走。

傅尘野往往到了这种时候,都会像小时候那样撒娇:“怎么能不喜欢我呢,要是连你都不喜欢我了,就真的没人喜欢我了。”

他妈不听,还是要赶他走。

因为怕她情绪激动而再次发病,护士只能让傅尘野暂时先出去。

他就站在走廊外面,盯着头顶的光。

白炽灯有点刺眼,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太开。

小的时候,他六岁那年,看中了一个奥特曼的台灯,非缠着他妈要买。

他妈捏捏他的脸,哄他:“妈妈刚刚看了一下,这个灯的亮度太亮了,还不能调节档数,看久了对视力不好,容易近视,野野听话,我们买个其他的,好不好呀?”

他小的时候很听话,他妈妈说要买其他的,他就点头,说买其他的。

可是现在。

他都近视两百多度了,他妈却不管他了。

那段时间,傅尘野每天都会医院。

但他妈一直记不起来他是谁。

每次看到他了,都会说讨厌他,要赶他走。

有的时候甚至连护士都看不下去了,会出来安慰她。

“你妈不是真的讨厌你,她只是忘记你了,这个病,你是知道的,都会这样。所以不要多想。”

傅尘野点头:“我知道。”

他又说,“谢谢。”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这狗日的人生,去他妈的,谁爱过谁过。

但是这个念头刚生起,很快就会被他给压下去。

还是算了。

再多几年吧。

最起码也得死在他妈后面。

他要是死了,就真的没人来照顾她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在身不由己中度过。

时间长了,他妈的病越来越重,医药费越来越多,他打比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有的时候旧伤还没好,就得添新伤。

有一次,对手知道他的肚子有伤,专门照着那里踹。

傅尘野最后躺在地上动不了,也起不来。

那种痛,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救护车把他拉走的。

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医院住院了,他经常好长一段时间不去学校,都是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住院。

他死寂的人生迎来的第一抹光亮,就是夏纯吟。

她实在太胆小了,他光是看她一眼她都吓的直哆嗦。

动不动就和他道歉。

甚至连听了老师的吩咐,要把睡觉的他叫醒,也是一边道歉一边叫。

傅尘野其实睡的不是很熟。

从她喊自己的第一声时,他就醒了。

但是他没动,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最后她颤颤巍巍的伸手在他胳膊上推了推。

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掌心温热。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奇怪到,傅尘野下意识的想要排斥。

于是他凶她,想让她离自己远点。

她一愣,眼泪就这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

又害怕,又不敢哭。

怕挨揍。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觉得,她有点可爱。

在他看来,夏纯吟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

她太干净了,像一颗不含任何杂质的水晶。

她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了。

从一开始,傅尘野就没打算和她扯上关系。

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你作业写了没?”

总是跟做贼一样的小声问他。

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她像是找到同伴一样,松了口气。

“我也没写,昨天算了一晚上,连一道题都没解开,然后就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现在脖子还是疼的。”

她絮絮叨叨的一直讲,一边讲,还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瓶酸奶。

看到傅尘野了,她又从里面多拿了一瓶,递给他:“芒果味的。”

傅尘野没理她,换了个方向,重新躺下。

放学以后,他去了医院。

他妈最近精神状况好了许多,也记起他了。

偶尔还会和他讲一些从前的事。

傅尘野在旁边给她削苹果,安静的听着。

他妈又问他:“学校没有布置作业吗?”

他点头:“布了,两张试卷。”

他妈把旁边的桌子腾出来,让他就在上面写。

傅尘野把削好皮的苹果递

给他,洗净了手以后去拿试卷。

刚把书包打开,就看见了放在里面的酸奶。

以及上面贴的一张便利贴。

我没乱翻你的东西,只是把酸奶放进去了,同桌的心意记得喝完哟

傅尘野看着上面的字迹,轻笑了下。

字真丑。

他妈妈看见了,笑着问他:“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他把便利贴重新放回书包里:“没什么。”

傅尘野总嫌夏纯吟麻烦,胆小,爱哭,什么事情也干不好,什么事情也怕。

她第一次看他比赛的时候,还哭了,偷偷的跑去问他疼不疼。

看到他脸上身上的伤了,她把自己书包里的创可贴全部拿出来。

傅尘野只觉得好笑。

他身上的这些伤,用创可贴能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接下了。

因为她哭起来真的太丑了。

傅尘野不想看到她哭。

她应该多笑笑,笑起来才可爱。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可以见到她。

那可以说是,他这漫长且难熬的人生中,少数比较轻松的时光了。

她上课爱走神,考试考差了就难过,趴在桌上嘀咕应该怎么和她妈妈讲。

有的时候甚至还会问他:“你觉得我要不要把分数改改?”

“我加一笔改成八十六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三十六其实和八十六也差不了多少。”

她嘀嘀咕咕自我安慰半天,然后安静的等待傅尘野的意见。

傅尘野困的要命,几次被她的嘀咕声吵架,就随口敷衍了一句:“改吧。”

夏纯吟是个非常容易动摇的人,再加上她本来就起了这个念头,再加上傅尘野这一敷衍的耸恿。

然后她就在试卷的分数上多加了一笔。

把三十六改成了八十六。

那天晚上,是傅尘野那个月的最后一场比赛,总决赛。

他算是险胜吧。

虽然赢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去医院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那个科室的医生都认识他了,甚至都想替他报警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整天带着一身伤过来。

这很明显就是不正常的。

但医生每次问起时,他都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所以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傅尘野在缝合伤口的时候,接到了夏纯吟打来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委屈巴巴的哭腔:“呜呜呜呜呜,秦毅哥哥发现我改分数了。”

至少在刚才,他都一种悲凉感。

觉得自己如果死在这个夜晚,可能都没人察觉,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个世间还是有些温度的。

夏纯吟说:“他居然拿着我的试卷算了下分数,最后算出来我只得了三十四分,甚至连三十六都没有

,现在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我的真实分数是三十六分,我太亏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悔恨又痛苦。

傅尘野幸灾乐祸的笑道:“挨打了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夏纯吟正难过着呢,听到他幸灾乐祸,顿时怒上心头,甚至想打车去揍他一顿。

但转念一想,就自己这体格,别说和他打架了,估计连他一拳都扛不住。

于是刚生起的怒火瞬间熄灭,蔫蔫的趴在桌子上:“打倒是没打,就是被训了一顿,秦毅哥哥现在罚我把这张试卷重新算一遍。”

“啊!”她痛苦的哀嚎,“数学真的好难。”

与此同时,缝合结束。

医生把东西收好,站起身,和傅尘野说:“这几天别碰水,当心感染,也不要剧烈运动,不然的话,伤口可能会再次裂开。”

傅尘野把袖子放下来,和他道谢:“谢谢医生。”

听到电话那边的话,夏纯吟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你在医院吗?”

傅尘野起身往外面走:“对啊。”

“你受伤了吗?”

傅尘野懒洋洋的答:“嗯。”

夏纯吟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叹了口气:“你不能总这样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先好好休息,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傅尘野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怎么帮我,包我?”

夏纯吟才没有他想的那么不正经。

她一直都知道傅尘野缺钱,自从上次在医院看见他妈妈以后,她就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她想帮他,但是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心,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我花钱雇你帮我写作业。”

这下轮到傅尘野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轻笑出声:“这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

夏纯吟理直气壮:“互帮互助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最后这桩交易还是没能成交。

傅尘野上课就是睡觉,少数几次不睡觉的时候,也没太认真听见。

夏纯吟最近迷上了五子棋,天天和他在桌肚里下棋。

她技术菜不说,还爱玩赖。

悔棋换子那都是小事,有的时候实在下不赢了,还直接把自己的白棋和傅尘野的黑棋给换了。

傅尘野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从他开始对夏纯吟萌生情愫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他不说,不是为了玩欲情故纵。

他对那些弯弯绕绕没兴趣。

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自己的人生已经过的足够苦了,没必要让她也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那个时候的傅尘野是这样想的。

但他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那就是后悔一辈子的事。

他还是不够勇敢。

把自己的喜欢藏的太深,唯一一次的告白,甚至都是以

() 玩笑的口吻。

没办法啊,自卑的人,这辈子都是自卑的。

尤其是在遇到喜欢的人以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座大山,压的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人生就是这样。

不断的错过,不断的失去。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她。

如果他家没有遭遇变故,他就不需要纹她害怕的花臂,也不用不要命的去打拳赚钱。

他会是一个,有一份稳定工作,至少还算上进的人。

也会有自信,和她说出那句喜欢。

可人生多讽刺,这些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妍有几天没去拳馆,一直丧在家里。

饭也没胃口吃。

她爸心疼女儿,以为是生病了,把家庭医生都给叫了过来。

陈妍说她没事,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最近这几天,她瘦了不少。

她的确挺难过,难过为什么自己都做了这么多了,可傅尘野还是看不见她的好。

哪怕一丁点也行啊。

至少让她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废,最起码是有回报的。

可是没有。

只要一看到夏纯吟的消息,他就又变回了那个,她所不熟悉的傅尘野。

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闷闷的想道,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死寂沉沉,对任何事情都失去兴趣。

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躺了一会,又开始难过了。

不管是什么经历,肯定都是不好的经历。

难过了这几天,傅尘野一通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反倒是江东,每天一通慰问电话:“喂,我的vip客户,今天是否还活着呀。”

陈妍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没死。”

江东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我告诉你,你没来的这几天,那个领养流浪猫的妹妹可天天来我们这儿,今天还专门把猫也给抱来了,可谓是准备充分啊。”

陈妍一听他这话,也顾不上难过了,瞬间危机感四起:“她每天都去吗?”

“可不嘛。”

陈妍下床换衣服:“我半个小时就到。”

她是难过,难过傅尘野心里一直只有别人。

但她还是要喜欢他。

既然决定了一辈子对他好,就不可能中途随便更改了。

陈妍还是相信日久见人心的。

时间久了,傅尘野总能看到她的好,忘了那个她。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章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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